时至今日，距离跟腱断裂那场意外，已经过去了一年零一个月，范晓枫依然会在某些凌晨突然醒转，不为别的，只因那细微如被踩了脚后跟的“咔嗒”一声，毫无防范地在心里响起。于是，辗转于黎明前的寂静时分，接受现实、鼓起勇气，在一线惆怅、一丝不甘和一缕希望中开始迈向新一天。
图说：范晓枫 网络图
经过390多天坚持不懈的康复训练，上海芭蕾舞团首席舞者范晓枫终于重新穿上脚尖鞋，并将在5月10日全新亮相的上芭版《睡美人》中饰演“坏女巫”卡拉博瑟。
昨日（4月22日），再见范晓枫依然在练功房，她从宽大的玻璃门步入，身型单薄、笑意浅浅，仿佛这“意外被叫停”的一年不曾发生。然而，终究还是会从她更小心翼翼的步伐、下意识不停地拱脚背、反复调整软底鞋等小动作里，看到这“意外”所带来的难以磨灭的印记。
问范晓枫，回到舞台，你准备好了吗？她答得谨慎：“但愿一切顺利，安全上台、安全下台。”
图说：受伤时的范晓枫 丁晓文 摄
康复，艰难地攀爬
去年此时，第27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公布，上海芭蕾舞团首席舞者范晓枫凭借《哈姆雷特》中皇后乔特露德一角，获得配角奖第一名，可她并没有出现在颁奖礼上。因为就在颁奖礼前10天的3月28日，上海芭蕾舞团2017春季演出季《哈姆雷特》在上海大剧院上演，范晓枫舞到一半跟腱断裂倒在了舞台上。几秒钟的意外，她只本能地惊呼了一声，被掩盖在宏大的背景音乐中。饰演国王的演员迅速将她抱下台，B角演员补位，全程灯光都没暗一下，很多观众甚至没注意到这一幕。
跟腱断裂对舞蹈演员而言，意味着职业生涯的危机，范晓枫告诉自己，要做好最坏打算，或许再也不能跳舞，但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抗争：“也有例外，如果恢复得好……”意外来临的初期阶段，她的心一遍遍在绝望和希望中徘徊。
图说：接受治疗的范晓枫 网络图
同样徘徊的还有病情的反复和康复成果的时好时坏。拆石膏的第一天，魔鬼般的康复训练就开始，脚才从滞闷中解脱，医生就把一个袜子扔在范晓枫右脚前半公分的地方，让她用脚趾把它勾回来。看似轻而易举的事，范晓枫居然憋出了一头汗，不论多使力较劲，她的脚背就是弯不起来，脚趾使不上力，这让她瞬间明白，康复是条漫长的路，且不知道何时能有起色：“这感觉就像艰难地爬楼，有时你看着都爬到三楼了，睡一觉醒来又回到两楼。”
黑暗里照进希望的光
漫长的康复期，枯燥的康复训练，最终，是舞蹈让她一一熬过。起初，范晓枫在家里练习，从试着站立，到举步，从勾脚背，到下蹲，最简单平凡的动作重复几十次、上百次。“真是太无聊了，我时常上午睡醒，拖着拖着便到了中午，然后晃一下午就日落西山了。”独自在家面对这样的练习，范晓枫无数次萌生“算了，反正不会好了”的念头。直到一日，她重新回到练功房，看着一同并肩作战的同事，在最熟悉的基训课音乐里，扶杆摆手位、脚位，那颗被始终未放下舞蹈的心，又被点燃。
图说：重新投入排练的范晓枫 官方图
于是，范晓枫把康复训练搬到教室，在最后一排，在基训课做着自己的康复训练。“看着他们，就像黑暗里照进一缕希望的光。无聊枯燥的练习，有了想要到达的目标，就不那么难熬。”日复一日，渐渐范晓枫居然也能跟着基训课的节奏，做起芭蕾动作，“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做过，但我们的基训课，很多动作真的很适用于康复训练。”
一个半月前，范晓枫在朋友圈发了一段小视频，她穿着脚尖鞋做了几个踮脚尖的动作。短短几十秒的视频，对她和爱她的人们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鼓舞。“康复训练有成果了，重新登台有希望了。”
“少”半个脚跟，照样跳舞
现在，若留心看范晓枫行走时的步子，还是能清楚辨认哪只是受伤的脚，她的右脚脚跟因打过钢钉、接过跟腱，整个往里缩了半寸。她说：“我现在穿的软底鞋都是重新买过的，右脚脚跟缩进，勾不住鞋跟，鞋子容易掉。”而除了手术后留下的疤痕组织需要理疗去除外，她左右两只脚的跟腱炎都未得到根治，时不时还要来“捣乱”。
图说：重新投入排练的范晓枫 官方图
可即便痛苦的康复训练仍在继续、即便每天半小时理疗雷打不动，也不能阻挡范晓枫奔向舞蹈的那颗心。这次能在《睡美人》里演“坏女巫”，就像是老天留给范晓枫的嘉奖，她的声音里有着小兴奋：“不早不晚，刚好在能穿上脚尖鞋，舞团排新剧了。”编导德里克去年12月来排男女主演的舞蹈时，就“预定”了范晓枫：“‘坏女巫’卡拉博瑟出场虽不多，却很有戏，需要一个成熟的演员去驾驭，我想让你来演。”
序幕、第一幕、第二幕，卡拉博瑟在全剧出场三次，统共加起来不过十几分钟，但戏份分散在三个场次。刚刚恢复的范晓枫，从站起到走步，需要热身半小时，从走步到能踮脚又需要半小时，这样就意味着，就算只有十几分钟的戏，但她全场都要“备战”，始终要保持腿脚在活动状态，脚后跟血液必须充分循环。
图说：和同事一起排练的范晓枫 官方图
换个视角，上一层境界
康复的时光给予心志的磨炼，也让范晓枫学着换个视角看待舞蹈。如今的她，仿佛是德里克的“助理编导”，排练时，用小本本记录下编导对角色心里的描摹、对音乐的把握，细腻到每个节拍动作的处理。编导不在时，她也会带着吴虎生、戚冰雪练舞，提醒他们在哪个旋律要加快脚步，哪个点要稍作停顿。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范晓枫说：“换个视角才能体会编导的用心。”以前当演员的时候，边跳边记，很多时候跳到后来大脑几乎是空白的，全凭肌肉的记忆，也没可能再分心琢磨编导让你快一点、慢一点的用意。现在，静静在旁边看着别人跳，才懂得：“很多时候，他的要求，不只是要求，也是窍槛，告诉你如何省力又能达标。”
图说：范晓枫 网络图
而“悟”到新境界的范晓枫，也会不时地想：“如果换我上去跳，我也可以处理得很细腻……”可芭蕾舞就是这样残酷的艺术，“当你体能在巅峰的时候，心智未必能成熟到领悟人物内心的种种，而当你的年龄阅历感悟到达这一层了，偏偏体能、技巧的巅峰又都过了。”
现在的范晓枫，早过了将某场舞蹈跳到极致便视作胜利的年纪，也渐渐能够享受跳舞带来快乐。《简爱》中的“疯女”贝莎、《哈姆雷特》中的皇后乔特露德……她的芭蕾生涯因一个个有血有肉的角色而饱满。如今即便是芭蕾童话中戏份不多的“坏女巫”，范晓枫也试图挖掘她的内心活动，找到人物的合理性，让这个角色不单薄。
芭蕾，于范晓枫而言，已然是生命中的一部分，难离难弃，无从割舍。（新民晚报记者 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