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穿越凛冽的蛰伏,拥抱来年的希望|天天快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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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物理学中七个最基本的客观物理量之一,恰如荀子所言:“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然而,对时间的排序却是一件极为主观的事,又如苏轼的感慨:“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日复一日,昼夜交替;年复一年,四季轮回。在闭合的时间链条中,从哪一点切入作为一个时间循环的始终呢?这对古人而言是个严肃的问题。


(资料图)

《节气歌》唱道:“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二十四节气给出的答案是,四季始于立春,终于大寒,等到大寒结束,四季也就完成了一个周期的变幻,要迎接新的一年了。

不过,这个顺序并非自古皆然。其实在汉武帝之前,历朝历代的正月不尽相同:夏、商、周分别是一月、十二月和十一月,秦代与汉初进一步提前到十月。直到公元前104年,汉武帝下令颁布施行《太初历》,重新以夏正月为岁首,这才将正月与农历一月紧紧捆绑到了一起。之后除武则天一度复用周历外,历朝历代的历法皆依夏正月,一直延续至今。

《太初历》首次将二十四节气编入历法,但并不妨碍后人逆推汉代之前的节气排序。《汉书·律历志·次度》记载了十二个月和二十八宿的对应关系,其中也点明了节气,内容大致如下:商代以十二月为正月,节气以小寒、大寒开头;周代以十一月为正月,节气以大雪、冬至为始;秦代与汉初以十月为正月,开启一年岁月的是立冬与小雪。《节气歌》如果在这些时代成型,那一定是另外的版本了。

四季的排列顺序,会强烈影响一个民族对时间的感知。商周秦的历法有个共同点:从最冷的日子里出发,温度总是蒸蒸日上;而如今的二十四节气始于立春,人们需要依次经历春耕、夏耘和秋收,在四季的末尾进入大寒凛冽的蛰伏,并在其间构筑起来年的希望。

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古人认为这是全年之中最冷的日子

如果将一岁的时间当作表盘,那二十四节气便是古人选定的刻度,将其简单编号为1到24,就如同1到12月一样,并无不妥。不过,古人仍然不厌其烦地依每个刻度的特征一一为之命名,如“惊蛰”“寒露”“霜降”等,除了能够令人顾名思义外,对百姓从事农事活动也有极强的指导意义。

大寒,是根据人自身的冷热感知而命名的节气,指天气寒冷到极点,《授时通考·天时》引《三礼义宗》解释道:“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谓之大……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古人认为,大寒是全年之中最冷的日子,甚于前一个节气小寒。

针对小寒与大寒,古人是有过严肃对比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解释小寒云:“月初寒尚小,故云,月半则大矣。小寒:冷气积久而为寒,小者,未至极也。”《孝经纬》记载:“小寒后十五日,斗指丑,为大寒,至此凛冽极也。”可见小寒之后还要过半个月,才真正到了凛冽至极的天气,“大寒”二字,最简单,最直白,也最明确。

从古籍记载来看,将大寒作为二十四节气中的至寒点似乎没有异议。不过从气象学角度来看,逻辑却有些不同:严冬以来,北方寒潮频繁南下,中原早已是一派天寒地冻的景象,直至小寒时开始触底反弹,到大寒时再趋向缓和,因此大寒反而应该比小寒暖和些。哪种观点能得到支持呢?还真有较真的气象学者专门做了调查。自1951年中国有气象记录以来,以全国平均气温来论,小寒更冷的年份占40%,大寒更冷的年份占28%,而剩下32%,小大寒基本打成平手。而以平均最低气温来论,双方“战绩”也差不多:小寒更冷的占40%,大寒更冷的占27%,双方不分高下的占33%。在气象学者眼中,小寒与大寒俨然如打擂的选手,而最终以微弱优势取胜的当数小寒——如此看来,同降雪日数最多的节气并非小雪和大雪一样,古人对小寒和大寒的排名也有些名不副实了。

硬要给这个排名找个补,那就是北方的小寒比大寒冷,而在南方则是大寒温度更低,由于南方人口密度更大,受大寒低温影响的人数倒是比小寒更多,因此“少数服从多数”了。这当然是强词夺理,因为古代中国长久以中原为文化中心,从这个事实出发小寒和大寒的顺序更应当对调才是。以大寒为“大寒”,古人别有深意。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间的寒意是一个逐渐积累的过程,早在初冬就已开始。先是“小雪封地”,而后“大雪封河”;接着“小寒冻土”,最终“大寒冻河”。大寒之寒,是前面一整个冬天运转的最终结果,这里面有包括小寒在内各个冬令气节的“助攻”。“天寒地冻”四个字不是并列关系,而是一个递推过程,大寒让这四个字动态化了:天空逐渐寒冷,大地受到影响慢慢被冻结,物极必反,以大寒收尾,符合自然运转的相互逻辑。

更能体现这一递推过程的是一句类似绕口令的民谚,叫做“小寒不寒大寒寒,大寒不寒倒春寒”。寒气终究是躲不过的,小寒气温不降,大寒就会很冷;如果大寒气温还不降,那第二年春天就遭了殃,所谓的“倒春寒”就要来了。大地回春需要一个转折点,这个转折点可以在小寒,可以在大寒,但千万别延迟到春天。惧怕大寒的冷,以至于将其定义为“寒气之逆极”;但更怕大寒不够冷,以免破坏了来年的万象更新,古人对大寒,真是矛盾重重。

即使背负种种不便,农人们自古积累的经验让百姓依然盼望大寒之“寒”

古人这种矛盾心态,还极为隐秘地埋藏在大寒的三候中。

大寒的初候是“鸡始乳”,意思到了大寒节气,母鸡就可以孵小鸡了。七十二候中多的是鸟兽,家禽出场并不多,鸡出现在这里,大约是因为此时鸟兽藏迹,古人难以观测到更清晰的物候现象。孵蛋需要一定的阳光,母鸡此时繁衍,说明大寒之后光照已经开始增加,因此“鸡始乳”代表了希望。

然而,希望之后是严酷的现实。大寒二候是“候征鸟厉疾”,说的是鹰隼之类的征鸟在此时盘旋于空中到处寻觅猎物,它们需要更多食物来弥补被严寒消耗的能量。《月令七十二侯集解》解释道,此时征鸟是“杀伐之鸟,乃鹰隼之属。至此而猛厉迅疾也。”。在处暑时还不忘“祭鸟”的鹰,如今已经没了仪式感而有了“杀气”,大自然的严酷可想而知。

再之后,是大寒三候“水泽腹坚”——这是“大寒冻河”的优雅说法。《月令七十二侯集解》说:“冰之初凝,水面而已,至此则彻,上下皆凝,故云腹坚,腹犹内也。”这几句话,细细品味颇有些意味深长。无论是不是“寒气之逆极”,大寒之寒都是根基最深厚的,这种深厚来源于从“面”到“腹”、由表及里的积累。狂风大雪可以带来地上的一日之寒,但水泽里的坚冰非要经历一冬的酝酿方能成器。又或者,古人也体察到了水泽之寒的迟滞与衰减,将视线从地面转向水泽,则是大地回春的另一种春秋笔法?

无论如何,大寒以寒为“底色”的事实不会改变,寒冷封住了大自然,也让人的活动变得迟钝。所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唐代诗人元稹曾有一组《咏廿四气诗》,其中《大寒十二月中》的前两联是这么写的:“腊酒自盈樽,金炉兽炭温。大寒宜近火,无事莫开门。”北宋邵雍的《大寒吟》写道:“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阶前冻银床,檐头冰钟乳。清日无光辉,烈风正号怒。人口各有舌,言语不能吐。”一个“无事莫开门”,一个“言语不能吐”,冬藏的藏,是储藏,也是隐藏。

“腊酒自盈樽,金炉兽炭温”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得到的清福,“阶前冻银床,檐头冰钟乳”也不是人人都懂得欣赏的风雅。不过,即使背负着种种不便,百姓对大寒之“寒”的期盼依然炽热强烈。白居易《卖炭翁》里有言:“心忧炭贱愿天寒。”相似的道理也体现在农人心中:大寒时期,人们最担忧的便是天气不够冷。百姓没有诗人那般华美的辞藻,但体现这种担忧的农谚却不胜枚举:“大寒不寒,春分不暖”“大寒无寒,清明泥潭”“大寒不冻,冷到芒种”“大寒不寒,人马不安”“大寒暖几天,雨水冷几天”“大寒地不冻,惊蛰地不开”“大寒天气暖,冷到二月满”“大寒不翻风,冷到五月中”“大寒白雪定丰年,大寒无风伏干旱”……看看,一到要紧处,农人自然也成了诗人,四言、五言、七言,各有各的生动传神。

有“愿天寒”之心,当然也会“愿天雪”。这一层心思,农谚依然接得上:“大寒三白定丰年”“大寒见三白,农人衣食足”“一腊见三白,田公笑赫赫”……大寒下大雪预兆来年丰收,是自古以来农人们积累的经验。其中的道理并不艰深,清人顾禄《清嘉录·腊雪》解释道:“腊月雪,谓之腊雪,亦日瑞雪。杀蝗虫子,主来岁丰稔。”冬天的大雪能够杀死蝗虫,来年没了虫灾,收成自然也有了盼头。而且,冬虽然至冷,但盖在麦苗上的大雪反而可以为麦苗保温,来年雪融时还能化为春水保证农田土壤的湿度。农人们对这时的大雪期盼得可谓溢于言表,以至于有“腊月大雪半尺厚,麦子还嫌被不够”的夸张表达。

天气虽至寒,但新年的氛围愈加热烈,这是独属于中国人的“冰火两重天”

当然,比对大雪的期盼更深的,是对过年的期盼。另一句农谚说道:“小寒大寒,杀猪过年。”大寒时节农活寥寥,农人们等待着开春,手里也没闲下来,不过此时的忙更显乐呵:为过年做准备。

作为农历年最后的节气,大寒往往与春节时间重合。天气虽然至寒,但新年的氛围却愈加热烈,这是独属于中国人的“冰火两重天”。贴春联、赶年集、办年货,扫尘洁物、除旧布新、祭祀先人……当然不能忘记祭一下社神。晋代周处《风土记》载:“腊月二十四日夜,祀灶,谓灶神翌日上天,白一岁事,故先一日祀之。”民间相信灶神在腊月二十四上天庭向玉皇大帝奏报民情,为了拍社神的马屁,百姓会用火将关东糖化开,涂在厨房灶王爷像的嘴上,这叫做“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所谓“大寒迎年”,古代上天“述职”的神仙要吃,忙碌了一整年的百姓当然也要吃。有了春节“鸣锣开道”,当代的工作制度与假期安排也要退避三舍。大大小小的公司于是在此时纷纷召开尾牙祭,老板们喜欢在这天酬谢员工、表彰先进、抽奖分红。其实,尾牙祭还不是今人所创,而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习俗。

旧时的生意人信仰土地公、土地婆,每月的初二和十六都不忘祭拜,这叫“做迓”。“迓”是“迎接”之意,民间俗作“牙”。农历二月初二是全年第一次做迓,因此叫“头迓”,俗称“龙抬头”;而十二月十六这最后一次做迓便被称为“尾迓”。“做迓”后,人们会把祭拜过土地神的肉类分送食用,这就是俗称的“打牙祭”。清代吴敬梓《儒林外史》第十八回中就写道:“平常每日就是小菜饭,初二、十六,跟着店里吃牙祭肉……”可见这一习俗在清代颇为普遍,而且每月都保持得分明。

一年最后一次祭拜土地神,生意人的尾迓自然极为隆重,此时打的牙祭也有了更多含义。旧时有个传统:尾迓宴上一定会有一道白斩鸡,鸡头朝谁,就表示老板第二年要解雇谁。于是,老板也依俗将鸡头朝向自己,以使员工们能放心地享用佳肴,回家后也能过个安稳年。

闽南、潮汕一带的尾牙祭风俗最为盛行。除了白斩鸡,传统的尾牙祭食物还有润饼和刈包。润饼以面粉为原料烘制成薄皮包馅食用,至于馅料则蔚为大观,豆芽、萝卜丝、笋丝、肉丝、蚵煎、香菜、豌豆、豆干、海苔、蒜头、蛋皮、鱼丸片、虾仁、肉丁、油煎蛋丝、牡蛎煎、花生末、炸粉丝、香菜、蒜丝无所不“包”。刈包里包的食物则是酱汁肉、咸菜、笋干、香菜、花生粉等,其卖相和肉夹馍颇有些类似。

无吃不成尾牙,但无尾牙依然成吃。将视角向南,广东民间在大寒这一天流行吃糯米饭的风俗。传统中医相信,糯米性温味甘,有补虚补血、健脾暖胃作用,旧时穷人未必吃得起人参枸杞,在至寒的大寒煮上一碗糯米饭,也足够滋补身体了。如今日子富裕起来,煮糯米饭的风俗未变,只是更加“豪华”,饭里少不了要加上几款腊味,如虾米、干鱿鱼、冬菇等,林林总总,为大寒增色。

再将视线向北偏些,南京人的大寒则少不了炖汤——只是让人颇感意外的是,嗜鸭如命的南京人喝的不是鸭汤,而是鸡汤。原来从冬至进入数九寒天开始,南京人就有着“一九一只鸡”的传统了。鸡以老母鸡为上品,或单炖,或添加参须、枸杞、黑木耳等合炖,每逢九天进补一只,来年就有好身体。除了炖汤,大寒的羹也颇为南京人所爱,相较于鸡汤,羹更加丰俭由人,便宜如榨菜、豆腐,贵些如肉糜、山药皆可入锅,再配些香菜佐料,不同食材同样的滋补。

广东的糯米饭和南京的汤羹当然概括不了大江南北的大寒食俗,毕竟临近年关,在外闯荡的游子们纷纷返乡,除了带着一年的收获和期盼,也带着一年里积攒的好胃口。旧时的人们在此时杀年猪、灌香肠、腌腊肉,如今美食早已见怪不怪,剩下的酸甜苦辣便尽情地煎炒烹炸在家乡的锅里,只与相知的人分享。大寒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吃:能在大寒里相遇的人,总带着些共同的回忆,多数时候,这回忆还挺暖。

雪莱曾问道:“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不妨这般回答:“大寒到了,春天才真的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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