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环境宜静,哪怕是微弱的干扰也招人烦。古人读书燃香,说明嗅觉无妨,诉诸于听觉的音乐可否?近读《中庸》,碰巧耳边听着《和谐的灵感》,林林总总12首,每首包含若干乐章,共30多首曲子,非但无干扰,还神助一般让我十分享受读《中庸》的过程,而且两种风马牛不相及之物似乎还牵连上某些瓜葛。曲目是维瓦尔第所写,鲜为人知,因他最著名的是《四季》。其实《和谐》是《四季》的铺垫,两者魅力不分轩轾,后者显得更成熟而已。
说起维瓦尔第就想到威尼斯,一生充满神奇色彩的维氏1678年就生于斯,但其辉煌生命的终点却落脚在维也纳,死时63岁,很凄凉,下葬处与众多囚犯残骸毗邻。我们听《四季》就知道,那种光彩溢目的热情、喜悦和灵动只有“因水而生,因水而美”的威尼斯方能酝酿出来。该城扬文艺复兴之精华以炫耀,声称上帝将眼泪流在了这里,让它更加晶莹柔情,就好像一个漂浮在碧波上的浪漫梦境。但凡维瓦尔第这样的大师级人物都是神童,不仅只有莫扎特。维氏的父亲酷爱小提琴,亦培养了儿子这方面的禀赋。维氏25岁成为神父,完全是家里的意思,因为神职人员社会地位高,赏赐优渥。然而天生的兴趣不可逆,这位“红发神父”(因其一头红发而得此绰号)主持弥撒时常心不在焉,一有音乐灵感便溜之大吉,立马记在乐谱上,引起信徒不满。因此不久他便辞去神职,在皮耶塔福利院担任唱诗班指挥和小提琴教师。这里还为他创造了成为作曲家的机缘。
威尼斯的节日名目繁多,节前维氏需创作大量乐曲供庆典之用,所以他写得很快,誊抄谱子的人也赶不上他的速度。当时既没版权也无经典之说,但凡速度慢点便有被人抢先演奏之虞。在此背景下,维瓦尔第产出的作品数量惊人,有700种之多,仅协奏曲就有500多首。他所在的福利院仅收容被遗弃的女孩,在他的调教和指挥下,这些女孩音乐造诣突飞猛进,很快便名噪一时,乃至欧洲各地的人都慕名而至,听她们演唱。如此高密度高水平的演出使维瓦尔第摸索出了协奏曲的结构模式,创立了“快-慢-快”三乐章的曲式套路,为后世乐手,包括大名鼎鼎的巴赫所模仿。古典主义独奏协奏曲的定型也源于维氏的贡献,为此他理所当然捧走了“协奏曲之父”的头衔。
由于维氏以指挥唱诗班出道,所以从14、15世纪意大利牧歌和其它类型的民间叠歌中获取了营养,使其协奏曲具有微小反复的性格,也就是循环、回归曲式结构。在此原则下,齐奏和独奏不断交替呈现,由于齐奏部分的材料为同音反复,每次出现时又各不相同,所以很难构成主部,于是与独奏形成戏剧性对比和冲突,听起来绝无乏味枯燥之感,而且其引而不发的激情相比于后期颇为冰冷的巴赫风格,似乎更胜一筹。
“和谐”自然是《和谐的灵感》的主题词,《中庸》也讲和谐,于是乎两者构成互文关系,儒家经典的旨意便在那汩汩动听音符的流淌中相互扶衬,显露无遗。该曲旋律或戏清流,或扬神韵,或采明珠落玉盘之势,其温润和谐之美正与《中庸》所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相契合。《和谐》的曲调回旋往复,冲和淡远,惠心清闲,而《中庸》则言:“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爵位俸禄是可以辞掉的,利刃是可以踩上去的,只是中庸之道很难实行),也是淡泊名利,追求淡泊致远。这是《和谐》中所有慢板给我的感觉,而其快板虽具有威而不猛、忿而不怒的克制,但因微小反复的模进,亦流露出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的积极态度。这与《中庸》的“别人一次能做的,我用百倍的工夫,别人十次能做的,我用千倍的工夫。若能如此,即使柔弱也会变得刚强”互为表里,相得益彰。边读边听纠缠若此,顿然使音乐和文字的颜色明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