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好一个女性的故事,导演屈怡以短片《鸟出樊笼马脱缰》为序,为长片铺下线索。经历了海外教育与电影工业化差异的水土不服,屈怡正以她的方式,去找到创作与讲述的切口。
导演屈怡
找到属于自己的切口
《鸟出樊笼马脱缰》是屈怡从美国留学回国后执导的第一部短片,也是第一部回归到中国文化环境下的作品。之前她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学校的电影体系比较商业化,遵循好莱坞的工业流程,老师要求她们只能拍美国文化背景下的故事。回国以后,屈怡经历了三年的迷茫期,她感觉到强烈的水土不服,观众似乎并不喜欢她曾经接受的美式商业教育风格,她一直没有机会去展现对中国文化故事的把控能力。
这部短片的灵感来源,要从一则短视频说起。对各种不同职业、环境、阶层的人们的生活充满兴趣的屈怡,在一次刷短视频时,偶然看到了一位女卡车司机的故事。她叫王金芝,是中国最早一批女卡车司机。王金芝曾经在访谈中提到一些往事:当年去考卡车司机的时候,偌大的考试房间内,一排排电脑后面全部都是男人,只有她一个女人孤独地坐在其中;早些年跑长途的服务区给卡车司机准备的休息区域,很多都不会给女司机预留位置,她们要混杂在男性中间吃饭、洗澡、洗漱。这些场景令屈怡脑海中瞬间有了画面感,并对这一群体产生了极度的好奇。作为一名公路片的忠实爱好者,屈怡觉得,一直以来我们的公路片都没能抛开爱情与家庭的主题,认真地展现女性的救赎或力量,这个女卡车司机的故事使她萌生了强烈的创作欲望,她似乎找到了一个讲述女性故事的切口。
袁慧是屈怡计划要拍的女卡车司机长片的主人公,《鸟出樊笼马脱缰》这部20分钟的短片,故事框架来自于屈怡为袁慧做的人物小传:她为爱情奔赴异地,远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有一天在一场葬礼上她听闻了丈夫出轨的消息,这足以毁灭她的生活,她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袁慧的性格非常普通,普通到普罗大众的女性都能在袁慧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很温和,渴望爱情,善待他人,犹豫不决,盼望着从原生家庭获得认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她总是第一时间先自我反省并摆出道歉的姿态,最重要的是她对万物都充满爱意和怜悯。屈怡认为,这些特质是她的优点,同时也是她致命的缺点。当然也正因为这些特点,才更容易让女性观众共情。
当招募剧组人员的信息发出去后,屈怡和制片人意外地收到了很多邮件,字数都很长,发件人为35-55岁各个年龄层的女性不等。她们大多只看了故事简介,就决定毛遂自荐出演,在邮件中她们描述了各自的人生经历,觉得自己和袁慧很像,但没有人能像故事结尾的袁慧那样,与闺蜜普洁一起勇敢地做出出走的决定。有一个已经离婚的女性,写了很长的一封信给屈怡,她说她并不是演员,但是很想演这个角色,从离婚到独立带孩子,在没有经济能力的情况下,她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一步一步成为了商业女强人,这令屈怡备受鼓舞。“后来我们在拍摄的时候遇到了巨大的困难,我其实好几次都想放弃,但是每一次撑不住的时候,制片都会拉着我的手说,去想一想那些邮件,想一想给我们的那些反馈,这部片子一定是值得做下去的。”
从这部短片中,还能捕捉到一些女性互助意识的体现。袁慧丈夫出轨的消息传遍小镇,镇上的女人们主动请缨,要替袁慧“修理”她的丈夫,普洁更是作为其中的代表,希望能为袁慧出一口气。关于袁慧和普洁二人的关系,在对戏时女演员起初的诠释是颇为情意绵绵的,但屈怡不认为这是她想要的人物状态。在她看来,袁慧和普洁应该是“亦敌亦友”的。普洁可能有些看不上袁慧,觉得她非常懦弱传统,有一个机会可以逃离这里,却还在瞻前顾后;而袁慧也会有一部分看不上普洁这种充满反叛色彩的人,但内心深处又羡慕对方的野性。所以二人之间既有羡慕,也有看不上;既有相互扶持,也有见证成长。这样角色的复杂性很快就凸显了出来,两位女主人公不再是脸谱化的人物。
没有人是生来无畏
屈怡计划,未来的长片里将会续写袁慧与普洁的故事。
自从事影视工作以来,屈怡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去展现女性的自我成长。真正的英雄,不是天生就勇猛无畏的,她一定要敢于突破和改变,像出笼之鸟、脱缰之马一样,勇敢地奔赴向往的地方。而长片就是最好的舞台,在未来的旅途中,袁慧会经受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最终认识到只有自己才能帮助自己获得真正想要的东西。
屈怡对自身的定位一直很明晰,“我就是一个类型片导演,我非常喜欢类型片。我觉得类型片和商业片是不一样的,类型片是具有商业价值的文艺片,它同样也可以做得非常有深度,而且比作者向的文艺片更有传播价值。我认为当一个片子有足够的传播价值,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鸟出樊笼马脱缰》对我来说,是对寻找到作者向影片和类型片中间平衡点的一次尝试,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在女性类型片稀缺的情况下,屈怡对于国内类型片的环境也有着自己的思考。她觉得创作者最重要的是知识储备,目前市场上的女性主题类型片,基本还是与家庭和爱情有关,“创作者应该更加深入地去体验生活,而不是只把焦点集中在你所在的阶层或生活圈子里,因为电影是一个万花筒,而这个万花筒需要你自己去触摸其中每一片色彩的形状。”这并非只是说说而已,正在筹备长片的屈怡正准备寻找一位女卡车司机,跟她跑一趟西部线,每次创作前都要做充分的田野调查的屈怡,坚信现实题材的创作一定要接地气、与生活挂钩,如果只是坐在家里,那写出来的注定只能是空中楼阁。
属于创作者的幸福感
作为观众,屈怡希望能在大银幕上看到更有力量和张扬的女性形象,每一个人物都应该有着属于她的复杂性。当然这样的人物塑造可能具有一定的冒犯性,甚至会引发强烈的争议,但屈怡毫不畏惧,她认为这是她作为一名导演拿起手中的摄影机时所担负的责任与使命。
这条路也许并不顺遂,甚至会遇到很多困难,比如这次拍摄《鸟出樊笼马脱缰》,剧组经历的故事本身就颇具戏剧性。在去年10月正式拍摄前,屈怡早早来到呼和浩特勘景,并在当地选好了素人演员。未料到9月末因为疫情原因,屈怡和几位主创连夜赶到了呼和浩特旁边一个叫四子王旗的小镇,但选好的素人演员都被困在了城内。万般无奈之下,屈怡只能在街上游荡,随机寻找是否有合适的饰演袁慧儿子“巴特尔”的小孩。当地一位文工团的团长非常热心,愿意帮助剧组寻找人手,在交流的过程中,屈怡偶然发现团长的儿子和“巴特尔”的形象也比较符合,团长听后喜出望外,对于孩子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体验,当即同意。
除了“巴特尔”之外,其他的主要演员也都进行了更换:片中的袁慧原本是剧组的服装师,袁慧丈夫是当地的外联制片,再加上因当时的防疫政策拍摄工作随时可能被叫停,最终剧组用了三天半的时间,完成了所有场景的拍摄,迅速且高效。虽然剧组中大部分都是素人演员,但这些素人们还是给了屈怡足够多的惊喜,比如“巴特尔”,在影片最后有一场哭泣的戏,孩子始终哭不出来,焦急的屈怡迫不得已只能用了一个比较残忍的办法,她对孩子说:“等拍完这场戏,明天哥哥姐姐就要离开这里了。”这句话令孩子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虽然只接触了几天的时间,但他内心深处已经对这个剧组建立起了强烈的归属感。屈怡同样很难过,作为外来客,他们带着摄影机打开了孩子的世界,却又突然离开。
拍摄结束后,屈怡回到了深圳,“巴特尔”的妈妈给屈怡发了一条语音。她告诉屈怡,孩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变得更加自信和要强。他们告诉孩子,好好读书,未来就有机会去深圳,去到姐姐的身边。孩子对他们说:“就算打工我也要去,我只要能待在姐姐身边就好了。”
听到这些话,屈怡泪流满面,她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万花筒中那些色彩的形状,这些色彩是有温度的,是能够令人感受到情与暖的,这是独属于创作者的幸福感,也是她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摄影:王海森
造型:赵慧 Michelle Zhao
撰文:二十二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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