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点死在缅甸”

“我差点死在缅甸”

当“缅甸”一词上了热搜,背后是无数个血淋淋的犯罪故事。

近日,又有大学生被高薪诱惑到缅甸的惨剧发生,连带火热的泰国旅游也被蒙上了拐骗的阴霾,缅甸的罪恶被重提,骗局永远没有休止。


(资料图)

郝振东(化名)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地方。

那是一栋位于缅甸果敢产业园内的办公楼,7层高的楼中分布着2000多个骗子,分管着彩票、代购、裸聊、色情直播等诈骗业务。

郝振东的“工作”是“杀猪盘”——在社交软件上物色女性,引诱她们在诈骗平台上投资。

金钱腐蚀了良心,酷刑震慑着他们不敢逃离,他们一步步陷入深渊。

郝振东亲眼见到,有乳腺癌患者被骗光了手术费,有人被骗了292万后跳楼自杀,骗子们洋洋得意,直播了受害者跳楼的过程。

他说:“人已经变成了屠夫,你觉得屠夫,会对猪产生怜悯之心吗?”

2020年12月31日,云南。

这是郝振东从河南老家来到这里的第五天,他即将离开中国,前往缅甸。

这也是郝振东36岁的最后一天。

郝振东(化名)

郝振东很早就出来闯荡社会了。

小学毕业之后,他当过修路工人,开过烧烤摊,但他不喜欢给别人打工,因为“来钱太慢”。

2004年,他开了一家网游代练工作室,买了400多台电脑,用外挂给人刷游戏金币。

初期,他的事业发展得红火,顺利的时候一个月能赚20万元——直到2014年,他投资失败,欠下了近200万的债务。

妻子在这一年离开了他,带着他们年纪尚小的女儿,“我说女儿你带走,因为我确实没这个能力(抚养孩子)”。

后来的日子里,他一边做着游戏代练,一边努力还债,他还买过彩票,只为了中大奖——未果。

所以,当远房小叔找到他,告诉他有个高薪的工作机会时,他心动了。

在小叔的介绍里,这是个做客服与技术一类的工作,“给我开的价格是底薪6万,再加上提成,按月算的话是不会低于15万”。

于是,他跟着小叔,来到了云南。

凌晨12点,在一个蛇头的带领下,他们开始偷渡边境。在此之前,他们要把手机关机,把行李一件件扔掉。

那是一座没被开发的山,山很高,他们一行12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女孩,后来郝振东才知道,他们这样的人来到这里,男的要做电信诈骗,女的就要去娱乐场所陪酒。

早上6点13分,他跨过了中缅边境线,他知道,没有回头路了。

一辆车把他们送到老街市的一所中学,他被境外的老板领走,带到了产业园——没有任何面试的环节。

郝振东被带到了7楼,在一个空闲的工位上,他拿到了一本培训手册。

培训手册白色的封面上印着两个大字:造梦。

产业园位于缅甸果敢,颇具规模。

一栋办公楼,两栋宿舍楼,七层高的办公楼里分布着2000多个“员工”。而小叔口中所谓的“客服”工作,不过是电信诈骗的一种粉饰。

在这里,每一层都有具体的“业务”:股票、彩票、基金、代购、博彩、裸聊、色情直播……郝振东被安排的“业务”是“杀猪盘”——

通过社交平台物色单身女性,与其发展成恋爱关系,这被称为“养猪”;

诱骗对方到诈骗平台上投资,并通过小额的收益增加对方的信任,这一步叫“喂猪”;

最后,卷钱消失,这就是“杀猪”。

操作“杀猪盘”的骗子被叫做“狗推”,每一位“狗推”都会有几本培训手册,里面是详细的诈骗话术,从包装人设,到添加好友,如何网聊,以及如何“杀猪”。

老板泽哥告诉郝振东,这本手册将会是他开启财富人生的敲门砖。

前一周,郝振东的主要任务是“养号”——通过发布朋友圈等公开内容,塑造出一个事业有成、帅气多金的男人形象。

此外,根据不同女孩的求偶标准,“狗推”也会包装成不同的人设,郝振东形容为,像私人订制一般。

为了拿到高昂的薪资,郝振东乖乖听着,将自己的账号包装得无懈可击。

在此期间,他看到了几场“杀猪”。

“同事”阿方有一个位于陕西的“网恋对象”,小郭。

网聊期间,反诈警察给小郭打了电话,提醒她正在被境外诈骗。小郭于是给阿方发消息,问他是不是在骗自己,“警察说你的电话号码是诈骗电话”。

就因为小郭产生了怀疑,阿方遭到了公司的毒打。但公司并没有因此收手,之后,泽哥接手了阿方的账号,他通过这个账号给小郭发消息,问她:

“你见到警察了吗?”

“电话里你能分出真假么?”

一个小时之后,这个账号上就多了一笔转账,整整10万元,是小郭委托“阿方”帮她投资理财的钱款。

泽哥说,这只是一个“开胃菜”。

他说自己只做“高端客户”,几百万的单子,“这次是让你们看看,诈骗是多简单的事”。

骗子的聊天记录(模拟)

“杀猪”之后,就是狂欢。

“一个宿舍杀一只猪,他们会请客喝酒,如果(诈骗金额)超过100万,老板会带我们去那边豪华的一个酒吧撒钱。”郝振东说。

不仅如此,发工资的时候,老板会将两三张桌子摆在一起,上面摆满了几百万现金,“业绩”好的员工,一个月能拿到几十万现金。

巨额的钞票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在金钱赤裸裸的诱惑下,人性经不起考验。

诈骗集团“发工资”

郝振东有个代号一休的“同事”,骗了一个武汉女孩37万元,期间,为了获取女孩的信任,他往这个所谓的理财账户中投入了8万块。

后来,女孩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一休见状,立刻让她还自己那8万元。

他给女孩打了通电话,从下午四点打到了凌晨,全是一休对女孩单方面的谩骂。

电话里,女生一直在哭,不断给一休道歉,说:“我真是没钱了。”

“你他妈没钱玩什么,反正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休如此回答,但他并不是想要回这个钱,只是想让女生内疚,不敢去报警。

像这样的女孩,在这里的手机上,还有很多。

“狗推”们并不在意这些女孩的学历见识,相反,郝振东说,学历高的女生更容易受骗。

“因为文化程度低的玩不转这种(理财),文化程度高的还会有一种心理,就是我会征服这个男人。”说得再残忍一些:“她更相信爱情。”

他又讲了一个故事,来自“同事”狗娃。

狗娃有一个位于上海的“客户”,在诈骗平台上一共投入了292万。

她期待着这些钱能在“爱人”的操作下赚上一笔,然后两个人就可以世界各地旅游,永远生活在一起。

后来,美梦被戳破,女人崩溃了,她给狗娃打了最后一通视频电话,对他说:“这个钱我可以不要,但能不能让我见你一面。”

狗娃冷漠地回复道:“我回不去,见不到。”

于是,女人当着他的面,从楼顶上跳了下去——狗娃直播了她整个跳楼过程,炫耀有女人可以为他去死。

这件事被当作一个经典案例,让全体“员工”学习,老板说:“狗娃这个人是比较笨的,这么笨的人都能诈骗到290多万。”

身处缅甸的每一天,郝振东的内心都在煎熬:“我觉得他们的嘴脸特别邪恶,就跟畜生一样,没想到人会变成这样。”

期间,他想过离开,他问泽哥,这需要赔付公司多少钱。

泽哥说:“路费3万,住宿1万,空气磨损费1万。”并且会随着时间累积:第一个月5万,第二个月7万,第三个月就要拿出12万。

郝振东拿不出这笔钱,除非逃跑。

但他见过逃跑被抓回来的人,四根手指被齐根切段,只剩下了大拇指,甚至,更残忍的画面。

他妥协了:“我只能去骗,不然我就会死在这里。”

2020年末,江西姑娘杨宇(化名)的手机上,突然多了一条好友申请。

对方自称叫于泽阳,北京人,开着一家房地产公司,头像看上去是一个30岁左右的成熟男人,衣着考究,胡子也被精心修剪过,他告诉杨宇:“头像就是我本人。”

他在朋友圈里极尽奢侈:发愁该买哪一辆跑车,入住五星级酒店,偶然去房车露营,还时不时转发一些商业资讯。

两个人聊了几天,杨宇越发觉得,这就是自己的“灵魂伴侣”。

他知道自己的爱好,愿意倾听自己的心事,还会主动关心她的生活起居,杨宇理所当然地沦陷了:“现实生活中,这种无时无刻关心你的男人特别少。”

但半个月之后,于泽阳向她告白,杨宇却退缩了。

杨宇(化名)

杨宇并不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

8年前,她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年迈的母亲。

儿子一点点长大,杨宇认为该给儿子培养一些“男子气概”,在她的概念中,这需要由一个男人来完成。

但因为她的生活圈子小,她只好从交友软件中寻找交往对象,她说,现实生活中没什么人关心她,“我很少出去,几乎不交任何朋友”。

这次,看到于泽阳的告白,杨宇反复编辑着回答,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这个男人。在她看来,两人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当朋友还可以,当恋人就像天方夜谭。

突然,对话框里弹出一句话:其实,我也有一次失败的婚姻,有一个六岁的女儿跟着我。

看到这句话,杨宇感觉两个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了许多——他不再完美,有过相同的痛苦,这让两个人之间有了走下去的可能性。

于是,她答应了于泽阳的求爱,与他约好了在春节期间见面,奔赴爱情。

后来,两人确定关系之后的普通的一天。

杨宇问于泽阳在做什么,于泽阳告诉她,自己在玩一个赚钱的游戏。

“他当时和我讲,只有他才能赚到这个钱,别人都赚不到,是内部消息。”杨宇事后回忆起两人的对话,于泽阳信誓旦旦的承诺似乎还萦绕在耳边。

他还把自己的账号密码都交给了杨宇,后台显示余额为36万,其中18万是盈利。

于泽阳还说,自己只投了10万元,几分钟就赚了三四万——一切都是如此的简单,金钱唾手可得。

出于对“爱人”的信任,杨宇在这个投资理财平台开设了账户,投了一万块钱。

很快,于泽阳对她说,这些钱赚了三千多。然后他告诉杨宇,这个平台的游戏规则是第一次投1万元,第二次就要投2万元:“买得多,你就赚得多。”

杨宇跟随着于泽阳的指示,一步步往里投钱,当余额达到10万元时,她想要提现,却突然发现,自己登不上这个账户了。

她一遍遍地输入账户密码,一遍遍被提示“密码错误”,不知多少次操作过后,面前的对话框终于有了改变——

“因用户多次密码输入错误,导致系统自动锁定,缴纳10000元罚金后自动解除。”

此时,杨宇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因为本身记性确实不好,她以为真的是自己把密码忘了,感到无比自责。

她回头找于泽阳,于泽阳劝她把罚金交了,“账户里这么多钱,别因为一万块钱提现不了”。

他告诉杨宇,自己可以帮她出5000元——并不是通过微信转账给她,而是直接往这个投资理财平台打钱,杨宇这边收到了账户到账的消息提示。

在于泽阳的催促下,杨宇又交完了自己的5000元罚金。

怎料,平台却显示“频繁操作系统自动锁定”,这次,需要缴纳本金的20%,才能解锁。

杨宇别无他法,只能再次缴纳罚金,后来,平台不断地提示她违规操作,她不得不用信用卡套现,只为了将账号内的钱取出来。

“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把这几万块钱扔掉。”她这样想。

最终,平台提示她只需再缴纳5万元罚金就可以提现,但她已经没有可以筹钱的地方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再去找于泽阳,但那个对她嘘寒问暖的“爱人”,突然像换了一个人。

他指责杨宇“得寸进尺”,明明已经帮她在账户里存了这么多钱了,甚至破口大骂:“我要忙,我忙起来连手机都看不了,我不像你,一天天这么闲!”

愤怒与委屈蒙蔽了杨宇的大脑,一气之下,她在网贷平台上借了5万元,她想着:“这次我可没有让你拿一分钱了。”

意料之中,这次充值依旧石沉大海,于泽阳从此,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十几万元的债务,需要用钱的孩子,等待赡养的老人……杨宇的世界因为这场恋爱,陷入昏暗。

2021年1月28日,一个叫关伟的人,向杨宇发来了好友请求。

彼时,杨宇的债务还没有还完,生活的压力逼得她喘不过气,“想找个不认识我的人,不在一个圈子里的人,更不在一个地方的人,聊聊天,打发日子”。

关伟称自己是河南人,目前在云南旅游,正中下怀。

在杨宇看来,关伟是一个特别体贴的人。

他总是秒回杨宇的消息,给她唱歌听,每天晚上都会等杨宇睡着了才会去睡觉。

两个人聊了差不多一个半星期,关伟就察觉到了她的心情不好,尽管每次杨宇都会给他发“笑脸”表情。

那一瞬间,杨宇的脆弱无处可藏。

关伟对自己欠债的经历似乎感同身受,他鼓励杨宇要向前看,还对她说:“以后这些钱,我来帮你还。”

“你不用担心这个,该快乐就快乐。”

更让她放心的是,关伟始终没有谈到与钱相关的话题。

2021年2月17日,凌晨1点多。

杨宇突然接到了关伟的语音电话,尽管两个人不久前才刚刚互道过了晚安。

她接起电话,对面是熟悉的声音,却自称叫郝振东,他还说:“我是搞电信诈骗的,‘杀猪盘’知道吗?”

杨宇是郝振东接触的第六个“恋爱对象”。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个接触的对象,是一位山西的护士,叫小白。

小白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对他伪装出的人设与深情深信不疑,网聊20天后,泽哥开始催促郝振东“杀猪”,郝振东却迟疑了。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不想我姑娘大一点之后被人说,她爸爸是个诈骗犯”。

“如果这个钱我拿走了,那我相当于和他们一样,猪狗不如。我这辈子就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他在天台上拨通了小白的电话——在这个产业园,电话不会被监听,只有文字类的内容会被监控。

郝振东对小白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小白哭着对他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结果是骗子。”

郝振东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狠了狠心:“你必须把我删掉,不然一定会出事。”

这一次,他在这通凌晨的电话里对杨宇说了同样的话:“我就是搞‘杀猪盘’的,身份都是假的,你赶紧把我删了。”

他当时的想法只有一个,就是让杨宇从“关伟”的微信列表消失,“我们的微信账号都不属于自己,‘组长’随时可以把这个账号拿过去,接着聊”。

但电话这边的杨宇并不懂什么是“杀猪盘”,她还问郝振东:“为什么好端端的,和我讲这个事情。”

郝振东说:“我不想骗人。”

在杨宇的追问下,郝振东对她讲了自己的处境,他说自己被逼着做这件事,需要“业绩”,没有“业绩”就要死在这里。

他还告诉杨宇,于泽阳与他做的是一样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心碎的夜晚,杨宇做了一个怎样大胆的决定。

她突然问郝振东:“我怎么帮你回来?”

听到这句话,郝振东的第一反应是惊讶——在此之前,他对账号里接触的四五个女孩都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这些女孩的反应都很相似:难过、愤怒,继而删除拉黑。

他被杨宇的善意打动:“谢谢你,但是我知道没有用。我很难有回家的路了。”

杨宇却一直坚持,她和郝振东说,我会力所能及地帮你,帮不了就算了。

后来,杨宇说起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我很感激他,因为他没有骗我。”

“我也要帮他,否则的话,他就会死在那个地方,要不他就会堕落,再诈骗别的女的。”

没过多久,郝振东意识到,杨宇或许真的可以帮到大忙。

原来,在诈骗窝点的这些日子里,郝振东偷偷整理了一份名单,里面有“同事”们正在接触的18位女孩的个人信息。

他把这份名单交给杨宇,想着,尽管救不了自己,但如果帮助这18个人免于被骗,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夜已深,办公楼里时不时有巡逻人员走动。

郝振东躲在天台上,紧张地念着名单上一个个名字,他知道,自己一旦被发现,付出的代价不会比逃跑要低。

千里之外的杨宇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在纸上记下自己所听到的信息:姓名、电话、所在地。

当最后一个数字落下,她终于松了口气。

2021年2月份,南昌市公安局反诈中心接到了杨宇的电话。

电话里,杨宇称自己的亲戚被骗到了缅甸的诈骗窝点,无法脱身,希望能寻求警方的帮助。

得知警情后,反诈中心的民警陶江江十分惊讶,以往,他们接到的都是被骗受害者的求救电话,还是第一次接到来自诈骗者亲属的电话。

他担心,这是境外骗子又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毕竟,这样的女孩他见过太多:“我们接触到的受害者,都是非常地相信诈骗人员。”甚至有时候警察都找上门了,还反过来骂警察是骗子。

杨宇难以自证,干脆拿出了自己抄写的名单。

民警陶江江

看见名单,陶江江依旧没有打消疑虑,但还是迅速采取了行动。

他将梳理过的名单发到了“全国反诈中心联络群”——群里有全国各省市的反诈警察,不到一个小时,名单上涉及到的地方民警就有了反馈。

他们对陶江江说:“兄弟,你这个线索太精准了。”

这时,在诈骗窝点,“狗推”们的手机上接二连三跳出消息,质问他们为什么要骗自己。

“你这到底是个什么网站?”

“你们都是骗子,警察都告诉我了。”

……

郝振东听见“同事”们议论纷纷,冷汗都要吓出来了,“我紧张得要死,没想过这些‘客户’这么傻,会再把电话打给这些所谓的‘老公’”。

与此同时,老板也意识到了,如此大规模的暴露,一定是有内鬼。

他排查了所有人的电脑与聊天记录,没有任何异常,就将火气撒在了每一个“员工”身上,把所有人都打了一顿。

至于如何打的,郝振东只说了一句:“反正,打得比较狠吧。”

被惩罚的“员工”

另一边,陶江江也立刻意识到了警方的行动已经对郝振东形成了致命的威胁,他决定,一定要把郝振东救出苦海。

他说:“我们不能因为帮一个人,去害死另外一个人。”

他通过杨宇联系上了郝振东,向他表达了警方一定会救他出来的决心,但郝振东说,自己当时完全不抱希望。

在三个人的商议下,杨宇向诈骗平台投入了1000块,以便拖延时间,同时,她还打字告诉“关伟”,自己理财账户上有35万,等到期后,会全部投进来。

从这一天开始,郝振东疯狂地“加班”,每天工作到凌晨三、四点,他计划着,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尽可能地多收集一些资料。

2月25日,陶江江联系到了一位愿意提供帮助的当地华人,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郝振东,郝振东对他说:“陶哥,不管我回不回去,我一定会把这里的资料拿回去。”

陶江江严肃地对他说,资料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人一定要回来”。

2021年2月28日,陶江江形容这是自己从警以来最紧张的一个凌晨:“所有的计划有一丁点的差错,都可能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凌晨三点,所有人都熟睡之后,郝振东悄悄下楼,按照计划,准备翻墙逃跑。

但爬上围墙之后,郝振东看见的是密密麻麻巡逻的保安——原来,这个产业园实行宵禁政策,晚上10点半之后,路面上不允许闲杂人员走动,这是郝振东和陶江江都不曾掌握的信息。

情急之下,郝振东躲进了园区内的洗浴中心,他依稀记得,洗浴中心的正门与园区外的马路相连。

陶江江立刻联系了那位华人,通知他去往洗浴中心正门接应郝振东,但是消息发出去,却迟迟没等到回复。

陶江江失去了与这位华人的联系。

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对方才发来消息,说园区里面进不去,风险太大,只能到园区前面的一个中心医院接应。

产业园内的“安保人员”

六点半,郝振东走到洗浴中心前台,问老板来自哪里。

老板说自己是山西人。

郝振东立刻说自己也是山西人,刚挨了打,就想吃口中国饭,能不能出去买个早饭。

老板怕他逃走,提出要派个人和他一起去。

郝振东故作镇定,笑着说:“我就在对面,买个早餐就行。”老板答应了,却一直注视着郝振东的背影。

郝振东一步一步,无比缓慢地向前走,看他还算老实,老板转了下头,一瞬间,郝振东拔腿就跑。

逃离园区之后,他打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开了10分钟,到了中心医院。但他没有见到前来接应的人。

那个人对陶江江说,自己要去办一点私事,要晚一点才能来接郝振东。“当时我就觉得这个有点扯淡,这完全不把人命当人命。”陶江江愤怒了。

就在这时,郝振东的手机上也收到了几条消息:

“你去哪里了,怎么晚上不回来睡觉。”

“我们过去找你。”

“你跑不了了,我们会找到你的。”

紧急之下,陶江江终于联系到了当地另一位华人,在他的帮助下,郝振东躲进了一家酒店。

上午10点,陶江江千催万催,最初联系上的那位华人姗姗来迟。

他见到郝振东,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帮了你一次,今天你要是从这个门走出去,大家谁也不认识谁。”

于是,在中国警方的安排及这位华人的接应下,郝振东由缅甸军队护送到了中缅口岸,他说,自己刚走进中国的领土,回过头就看到了公司的“同事”。

他冲“同事”挥了挥手:“我是中国人。我回家了。”

郝振东回到中国

值得一提的是,郝振东还带回了在诈骗窝点收集到的105位潜在受害者名单。

通过这份名单,警方阻止了21人上当受骗,止损金额180余万元。

2021年3月22日 郝振东完成隔离后来到南昌与陶江江见面

郝振东的故事讲完了,相似的故事依旧在发生。

“诈骗”这个陈旧的词汇,也一次又一次的成为新闻。

3月20号消息,4名安徽合肥的学生被高薪诱惑,偷渡到缅甸务工,好在,被当地的司法委员会解救,移交回国。

3月21日,一位网友发文称自己21岁的弟弟也被骗到了缅甸,已失联一周,目前警方仍在调查此事。

也是在这一天,又有报道称4名广西的学生被诱惑偷渡出国失联,其中,最小的只有17岁,最大的也不过18岁。

网传相关截图

3月24日,一篇报道显示,去年,一家旅游公司的老板前往泰国考察时被迷晕送到缅甸,从事的也是“杀猪盘”业务。

他被控制了50多天,因为一开始不配合,他被连番殴打、威胁,逃跑后还被当地人卖给了武装势力,“主要进了园区,即便交赎金也不会放人。如果没有业绩,会被卖到公海”。

今天,打开微博的“消灭杀猪盘”超话,还有许多受害者在此宣泄痛苦:“我该如何形容我乱七八糟的心情和生不如死的生活。”

她们互相打气,痛骂骗子,同时也面临着巨额的债务,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超话内的受害者发声

在去年爆火的纪录片《Tinder诈骗王》中,以色列骗子Simon将自己塑造成钻石集团的接班人,生活中纸醉金迷,却被仇人追杀,需要女孩们为他支付账单,因为“自己账户会被仇人追踪到”。

他有一整个团队为他伪装身份,女孩们对此深信不疑。于是,为了保证Simon的人身安全,她们不断地透支信用卡,甚至借了大额网贷。

有三位受害者勇敢地站了出来,将自己的伤疤揭开,一遍遍对着镜头讲述自己的遭遇,希望能让更多女孩看清他的真面目,避免上当受骗。

但荒谬的是,直到记录片上映,Simon也没有受到警方有关诈骗的任何指控,只有女孩们依旧在偿还巨额的账单。

事情曝光后,她们被一些人贴上了“拜金”的标签,被指责“活该”。

“受害者有罪论”层出不穷,“杀猪盘屠夫”也没有放下屠刀。

陶江江在纪录片中说,仅江西省南昌市一年,电信诈骗的损失就高达10亿元。

数字是庞大的,让人触目惊心。

当欲望被利用,弱点被洞察,骗局由此而生。

网线那头,骗子们被恐惧和希望几近完美地操控着,压榨着受害者最后一点血汗,人心变得难以捉摸。

网线这边,一夜暴富的剧情与王子公主的童话撩动着一颗颗浮躁的心,他们一拥而上,然后血本无归。

谁还记得那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哪怕墙下堆满了华丽的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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