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摄影记者克里斯蒂安·波维达曾花了一年时间跟踪拍摄黑帮Mara 18。
萨尔瓦多启用特大监狱,用于关押帮派成员。
电影《无名》(2009)中的很多演员在现实中就是MS-13的成员。
一群仅穿着白色短裤的男子双手背铐,低头席地而坐,远远望去,竟像是纹身的海洋。这不是什么黑帮电影里的场景,而是真实出现在中美洲小国萨尔瓦多。
今年2月底,该国总统纳伊布·布克莱在社交媒体上宣布,2000名帮派分子将被转移到恐怖主义监禁中心,那是一座可容纳4万名囚犯的超大规模监狱。“他们将在那里生活数十年,混居在一起,无法对民众造成任何进一步的伤害。”
作为中美洲面积最小的国家,萨尔瓦多在国际上一直缺乏存在感,但近年来却屡屡因为黑帮问题而得到关注。
该国人口不过600余万人,但黑帮分子却有超7万之众;单单是2022年3月的一个周末,该国就接连发生了多起与黑帮相关的杀人事件,共造成87人死亡。
自1841年独立以来,萨尔瓦多几乎从未有过安宁岁月:他国干预、军政府统治、连年内战等,让萨尔瓦多人民苦不堪言,动乱的社会也为黑帮的生存提供了土壤,而举国押注虚拟货币失败,更是让本就不富裕的国民经济雪上加霜。
尽管如今的萨尔瓦多政府打击黑帮的意志非常坚决,但若无法妥善解决就业问题,国内依旧会陷入暴力与罪恶的死循环。
动乱两百年
萨尔瓦多位于中美洲,南邻太平洋,国土面积仅为2.1万平方公里,与威尔士大小相当。
该国与洪都拉斯、危地马拉被称为“中美洲北三角”,在国际上被认为是西半球最混乱的地区之一。
16世纪起,西班牙殖民者来到了这片富饶的土地。屠刀之下,萨尔瓦多成为了危地马拉总督府下的一个殖民地区。
从发展条件来看,萨尔瓦多坐拥天然良港与肥沃的火山土壤,自西班牙殖民时期起就大规模种植阿拉比卡咖啡豆。
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优越的自然条件没能带给萨尔瓦多人民财富,反而是他们近200年噩梦的根源之一。
在美国资本的扶持下,萨尔瓦多形成了明显的寡头政治格局:亲美的政府掌握着国家行政权,依附美国资本的大地主则控制着国家经济命脉。
到了1955年,萨尔瓦多对美的进出口额,分别占据了该国进出口总额的六成左右。
绝对的垄断意味着腐败与盘剥。1975年的统计数据显示,仅占萨尔瓦多全国人口不到5%的垄断资本阶级“14个家族”成员,坐拥了全国90%以上的财富;而在另一边,该国有41%的农村家庭没能拥有哪怕1平方米的土地,几乎没有小农家庭能自给自足。
在城镇建设方面,萨国城市失业人数高达40%,光是首都就聚集了30万失业者。
过度的贫富差距,让萨尔瓦多变成一个巨大的火药桶。1980年,愤怒的萨尔瓦多人揭竿而起,国内局势被彻底引爆。
援助反政府军的苏联,和为军政府提供经济与军事支持的美国,共同把萨尔瓦多当成展示国力的角斗场。在美国的强势输血下,军政府赢得了内战,并对异见分子展开了残酷清洗。
连年的动乱让大量枪支流入民间,社会上也出现了许多政府无法掌控的领域,这也为后来萨尔瓦多黑帮的崛起埋下了伏笔。
出口转内销的“地下之王”
1969年,墨西哥城一座足球场内,随着当值裁判的一声哨响,在墨西哥世界杯北美赛区外围赛的比赛上,萨尔瓦多通过加时,以3比2战胜了洪都拉斯。
这是双方在该月内第三度交锋,洪都拉斯在先胜一场的情况下连输两局。愤怒的洪都拉斯球迷与萨尔瓦多人展开混战——在前者看来,大量萨尔瓦多人前往洪都拉斯打工,挤占了他们的工作机会,如今萨尔瓦多还在球场上战胜了洪都拉斯,这简直不能忍。
同年7月14日,萨尔瓦多率先空袭了洪都拉斯的空军基地,双方打了6天后即宣告停火,但直到1980年才签署和约。这场在世界杯预选赛期间的奇葩战争,被称为“足球战争”。
“足球战争”让30万在洪都拉斯的萨尔瓦多侨民回到国内,进一步加剧了国内严峻的就业形势。更严峻的是,战端一开后,萨尔瓦多较为倚赖的中美洲共同市场彻底停摆,其也被排除出了区域经济体系。
一些实在活不下去的萨国人,尝试前往经济较发达的地区淘金。据联合国难民署统计,仅2017年,萨尔瓦多就有59400人申请前往其他国家庇护或避难。考虑到申请避难手续繁琐,更多萨尔瓦多人选择“硬闯”——美国边境警备队曾披露,同年有超30万萨尔瓦多人企图非法入境美国。
早在1980年代,逃亡到美国西海岸的萨尔瓦多年轻人聚集到了一起,在洛杉矶市第13街,组建了名为“Mara Salvatrucha 13”(简称“MS-13”)的黑帮。
就像《教父》里的柯里昂家族,创建黑帮之初只是为了自保一样,同样是外来者的MS-13,起先也不过是少数族裔的抱团取暖。
随着越来越多在萨国内战中失利的武装分子加入,MS-13不再甘于防守,有枪有人的他们开始与其他帮派火并。从战场下来的年轻人,很快就把本地黑帮打得节节败退,MS-13隐隐有成为洛杉矶地下之王的势头。
1992年,萨尔瓦多正式结束了12年内战,对MS-13忍无可忍的美国政府开始采取手段。如此一来,“出口”到美国的MS-13,很快就转向萨尔瓦多“内销”。
那些在美国监狱里掌握各项犯罪技能的帮派分子被遣返回萨尔瓦多,带去的自然是犯罪的种子。
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统计的国际命案数据显示,萨尔瓦多的谋杀犯罪率高居世界第六,2019年每10万人中有37人死于谋杀,而这已经是政府逐步治理后的结果了——2015年,该国每10万人中有105人死于谋杀,几乎要追上刚结束内战那几年的数据。
除了本国以外,MS-13的影响力遍布整个中美洲。
2017年8月,MS-13成员血洗了危地马拉一家医院,造成7死13伤,此时距离美国时任总统特朗普发表演讲呼吁各国联合打击MS-13,才过去短短一周。
除了跋扈的MS-13外,中美洲的另一黑帮Barrio 18(也称“Mara 18”,中文译为“18街帮”)也在萨尔瓦多横行无忌。2009年,法国摄影记者克里斯蒂安·波维达在跟拍Mara 18以拍摄纪录片后,被该帮派残忍杀害。
这两个组织成员数相加,达7万人之众,这就意味着,平均不到100个萨尔瓦多人里就有一个是帮派分子。
一位警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黑帮比政府更有控制力,“当我们回家时,一个街区里可能住着一个警察和100个帮派成员”。
即便在监狱之中,两帮人马也斗得你死我活。2017年,双方在圣安娜监狱展开大规模械斗,狱警待事态平息过来收尸时,已有超20人被斩首或肢解。
错把比特币当救世主
世纪之交以来,黑帮问题困扰萨尔瓦多20多年却不得解,根源还是分配不公。
2021年,萨尔瓦多人均GDP达到了4551美元,刚刚迈进中等收入偏上国家的门槛。这对于一个连年动乱的国家而言,实属不易。
“离天堂太远,离美国太近”,这一解释拉美地区国家困境时万用的金句,放在萨尔瓦多黑帮问题上同样适用:萨国的既得利益者们托庇于美国逃过了清算,除了垄断阶层从“14个家族”变成“90个家族”外,该国分配不公的现象较内战时期几乎没有好转。
旧有经济秩序无法改变,萨尔瓦多只能力求在新兴产业上有所突破。2021年6月,萨尔瓦多总统布克莱宣布比特币将成为该国的法定货币。“如果世界上1%的比特币投资于萨尔瓦多,就将拉动GDP增长25%。”
作为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小国,萨尔瓦多豪赌加密货币,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早在20多年前,萨国央行便不再发行本国主权货币“科朗”,这也宣告了该国货币信用彻底破产,一切资金均采用美元结算,国家完全丧失了金融主权。
去年11月,全球最大加密货币交易平台之一FTX宣布破产,比特币价格也应声跳水至两万美元以下。布克莱在社交媒体上透露,在该轮下跌中,萨国损失了约7000万美元的公共资金。
在发展上找不到出路的萨国政府,只能把工作重心放到镇压帮派分子上。去年3月,黑帮火并造成87人死亡后,布克莱顺势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同年4月中旬,他宣布在15天内,已逮捕超过9000名帮派成员。
在经济下行的背景下,布克莱再启暴力攻势。去年12月的一次行动中,萨尔瓦多出动了超1万名军警将城市团团包围,只为将黑帮一网打尽。
不久前,该国更是启用了一座可容纳4万人的监狱,专门用于关押帮派分子——每间100平米的牢房内将关押超过100人,这才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惩治黑帮固然大快人心,重锤之下,黑帮或会很快销声匿迹,但墨西哥等拉美国家的历史经验显示,只要原有问题不解决,这些根植于社会黑暗角落的势力“春风吹又生”的时间,似乎并不会很长。
据《南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