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咱们不说理,来讲故事。
故事中,有一位是早在小学课本里就熟知的老一代作家——巴金。另一位是他的太太,萧珊。
48年前的今天,8月13日,萧珊去世了。
3年后,巴金才获许把萧珊的骨灰捧回。他将妻子的骨灰盒放在自己的枕边。
又过了3年,又是在这一天,8月13日。
巴金呆坐于书桌之前,床头是萧珊的译作,眼前是空无一字的白色稿纸。
“这就是她的最后,然而绝不是她的结局。她的结局将和我的结局连在一起。”
这位74岁的老人,终于颤颤巍巍提笔为蓦然作别六年的妻子,写下了最深情的悼文。
“粉丝与爱豆”的恋情下,是势均力敌的精神世界
巴金和萧珊相差13岁,相识之初,萧珊还是18岁古灵精怪单纯热情的少女,巴金已是32岁声名斐然的进步作家。
萧珊像一个追星少女,给心目中的偶像巴金寄了无数封信,她写理想、写信念,饱含灵性的文字,从千百封粉丝来信中脱颖而出,给巴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萧珊给巴金寄去照片,称“给我敬爱的先生”
那时,巴金亲切地称萧珊:我的小友。
而萧珊给巴金寄去照片,称“给我敬爱的先生”。
在萧珊的主动邀约下,他们见面了。
——“李先生,您比我猜想的可年轻多了。”
——“你比我想象的还像个娃娃呀!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一世的倾情之恋,就在这充满愉快和文雅的对话里,开始了。
也许有人会怀疑,这种类似“粉丝与爱豆”之间的感情,是不是有崇拜、有怜惜,唯独没有势均力敌的爱?
这样想,是低估了萧珊的才华,也低估了巴金的爱情观。
其实,萧珊对于巴金而言,绝不仅仅只是成熟成功的男人身边,某一个默默无闻奉献着的女人而已。他们的爱情和婚姻,也绝不是建立在粉丝对爱豆的仰望和攀附之上。
这不是一个小粉丝撞上大运、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故事。萧珊和巴金一样,她也有着丰富的、闪光的、强大的小宇宙,并始终用这个小宇宙的能量,不断滋养着伴侣、婚姻和家庭。
她很有才华,甚至巴金都说:“她比我有才华。”
在巴金的鼓励下,她发表过小说、翻译过普希金和屠格涅夫的著作,加入作协,任《上海文学》、《收获》编辑。
巴金说,他很喜欢妻子翻译的普希金和屠格涅夫的小说。因为它们是“有创造性的文学作品,阅读它们对我是一种享受”。
他们用文字、用对文学、艺术和生活的热情,从各自生命深处延伸出千丝万缕的连接。
在萧珊的眼里,不仅只是巴金的名誉和地位,也有他的热忱和痛苦。
在巴金的眼里,不仅只有萧珊的崇拜和付出,也有她的才华和抱负。
唯有平等,灵魂才能对话。
这就是一个健康婚姻的范本——
每个人都建立了高度的自我价值感,所以看待彼此时,重视的是不是社会角色、外在成就,而是除此之外的人的本身。
爱,就是提供脆弱、抱团坚强
由爱掌管时,就没有权力的意志。——荣格
当一段婚姻中,出现权力的强弱分化时,这段婚姻也就注定走向灭亡。
但是巴金和萧珊在这个看似男强女弱的婚姻中,却始终开放着各自的脆弱,开放地呈现自我、天真而没有狡猾和控制。
巴金对于接受一个比他小13岁的女子作为妻子,是有过顾虑的,面对萧珊的大胆示爱,他的回应也只是小心翼翼:“如果你读完书,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的话,我愿意等你。”
而他们的前半生,到底是谁在等谁呢?
巴金和萧珊从恋爱和结婚,都是时局动荡、战火纷飞的岁月。两个人不得不在乱世之中颠沛流离、各居一隅。然而,见证了战争、鲜血、逃亡、分离以及生命脆弱的他们,却无视世事纷扰、执意向对方靠拢。
巴金也曾落入困境、朋友们各奔前程之时,是萧珊及时赶到他身边,亲切地说:“你不要难过,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在你身边。”
这句话,萧珊对巴金说了一辈子。只有在她最后一次进手术室之前她才说过这样一句:“我们要分别了。”
最真诚的关系,就包含在这种极度的脆弱之中。少了脆弱,关系就仅仅只是角色和习惯而已。巴金和萧珊,他们在婚姻中自我袒露,换来的就是一辈子的真诚守望。
两个在历史岁月中动荡飘零的人,男人和女人,他和他最亲爱的朋友。即便是在最艰难的岁月,他们也依然相伴鼓励——各自脆弱,却能抱团坚强。
有一个时期我和她每晚临睡前要服两粒眠尔通才能够闭眼,可是天刚刚发白就都醒了。
我唤她,她也唤我。
我诉苦般地说:“日子难过啊!”她也用同样的声音回答:“日子难过啊!”
但是她马上加一句:“要坚持下去。”或者再加一句:“坚持就是胜利。”
真正的爱人,都是这样,勇敢地用自己的生命记录共同的岁月——
记录那些在暴风骤雨中的飘摇和坚持,记录铜皮带扣砸在眼上的肉痛和心痛,记录长夜将尽时半明半暗之中的倾诉和鼓励,记录所有对外界的愤怒、疑惑、无奈和承受,记录所有对彼此精神的抚慰、信任、支持和理解……
那些在黑暗的日子里两个人所遭受的磨难,令人不忍卒读。
但是,从那些文字中,你却能深刻体会到那些在最黑暗处迸发的最闪亮的人性光芒。
男人们的妻子,挺出那不甚强壮的身体,为丈夫遮挡拳打脚踢。
女人们的丈夫,为妻子的病情奔走牵挂,写完检查挨完打接着跑到病床前守候。
一同肝肠寸断地痛,一同撕心裂肺地坚守。
爱是共同创造——
创造了勇气和信心;
创造了两个人支撑着走下去的坚实基础;
创造了一起投入生活时的觉察与醒悟;
更创造了只属于这二人的独一无二的意义。
所以,巴金才会说:
她是我的生命的一部分,她的骨灰里有我的泪和血。
赤子之心:有童心,才是真人,才有真感情
巴金其人、其文,学界都有一个普遍认同的评价——真诚、善良。
他是一个纯粹而真诚的人。
而他的妻子萧珊,见证了他的纯粹和真诚,也赋予了这份纯粹真诚更为厚重的生命力。
巴金在萧珊逝世后30年里,一直在深情地怀念着她。这份怀念,不止是对往日情分的追溯,更是对那个时代发出的灵魂思考。
巴金晚年曾经倡议建立一个纪念馆,凭吊这个国家长达10年的痛,而这些痛,曾经多么残酷地具化到他和他最爱的人身上。
毕竟在他们共同守望的岁月里,这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那就是哪怕自己的心已经满目疮痍,也仍要想到对方所承受的痛苦,然后尽力拿出哪怕微小到无的力量去支撑、去给予。
年迈的他,身上仍有一种纯净的理想主义。这就是一个老人诚挚的内心,妻子赋予他的爱,构成了他晚年的信念。
这也是他爱着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和民族的出发点。
萧珊,他的妻子和最亲爱的朋友,他期望努力去帮助和提高的萧珊,实际上已经用一个女人最本真的生命和情感,去帮助和提高了他。
他们应该相互感激吧,生活在一种“真”的生活中是幸福的,即便承受那么多不期的苦难,但彼此都以真心对待,便是为对方打开门、打开窗,看清了世界,看清了人生。
萧珊去世得很迅速,巴金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她去世后,他不愿埋葬她的骨灰,他一直把她的骨灰盒和作品放在床头,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何其萧索,何其孤独。
然而他深知,她懂他的孤独。
30多年后,他在上海一隅慢慢合上双眼,而病房的门外那一片尘世的眼泪、喧嚣和议论刚刚风生水起。
那一刻的他,或许依然在唇边默念:萧珊,我们的结局终于这样连在一起。
他们还会重逢,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
他们的骨灰会掺合在一起,而灵魂始终不曾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