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版《哈姆雷特》,难演的哈姆雷特

青春版《哈姆雷特》,难演的哈姆雷特

近日,北京人艺创排的小剧场版《哈姆雷特》在人艺实验剧场演出。作为青年导演杨佳音和四位青年演员对莎剧经典进行的一次探索实践,全剧并未拘泥于原作,而是试图以当下年轻人的目光,重新审视哈姆雷特内心的彷徨与挣扎,并赋予其寻找出路的勇气,以个性化的表达与原作达成对话。

显然,本次北京人艺青春版的经典重排,意在紧扣原作精髓的同时,展露自身的艺术独立性。从对剧本的理解、舞台语汇的表达传递、对不同角色的解析阐释等,可以窥见主创尝试将文本解读和舞台形式更好地结合当下的用心。导演对演员的要求、调整,以及对演出的整体设计布局和把控,都展现出严肃的创作态度。

整体而言,本剧的解读演绎、舞台效果、现场反馈颇佳。主创的切入角度和表现方式颇具机巧,演员们青春洋溢,在剧中分饰多角、跳进跳出。一些现场互动也颇富意趣,节奏自然流畅,原作重要的、观众想看的场面也几乎都被保留。


【资料图】

人艺青春版《哈姆雷特》的导演意图明确,完成起来尤需力量感,需要演员个体的能量充沛,控场能力强。但因全剧的能量未能合力凝聚于重点,加之外在舞台手段的过多运用,对于自身解读的表达没有完全到位,使得后续能量不足,后部节奏掉落,未能充分依靠戏剧场面来展现创作意图。

一人多角之功用

本剧舞台设计呈现出的地下空间,外化、渲染着从底层向上的挣扎和攀爬。加之暗黑色调、身份焦虑等一系列元素,都可以让观众直观强烈地感受到表达当代底层挣扎,投射每个人的成长、困惑与反思的用意。而且,一人饰演多角的设置,需要剧中人物状态、角色内心情感迅速切换,同时又要用明显的切换痕迹作为改扮角色的参照。为此,主创也设计了一些道具(王冠、花束和随时可以被当成剑的雨伞等)和外在的对照点,并以演员表演的不同状态匹配不同角色的情感层次。这不仅是对于演员的要求,实际上也是原作给予导演的挑战。

本版《哈姆雷特》重视舞台身体叙事,让一个演员分饰多个角色,随时切换表演状态。这既是充分调动演员身体技术的手段,也表达出主创对演员与角色关系的一种思考。饰演大臣波洛涅斯与雷欧提斯父子二人,以及“戏中戏”伶人等角色的方洋飞,与饰演了叔父克劳狄斯和“戏中戏”伶人的王俊淇,尤其让观众印象深刻。除了两位男演员自身的努力之外,更是与剧中对波洛涅斯与克劳狄斯的人物设计及其角色的对应切换密切相关。

波洛涅斯原就是众多人物关系的枢纽,他的生死对全剧情节发展、推动其他人物命运齿轮的作用不可或缺;加之本版对两对父子角色随时互换的处理,都助推着表演的灵动。克劳狄斯与哈姆雷特同台不同表演区的独白,则以各自父子关系的对照、过往不受重视的喟叹等,强化对他的复杂侧写;瞬间脱戴王冠切换为伶人表演的跳脱与反差感相得益彰,表演张力凸显。

“兼任”哈姆雷特的母后乔特鲁德与恋人奥菲利亚,以及“戏中戏”伶人的张晔子,也是尽心投入。饰演哈姆雷特的魏嘉诚多才多艺,虽然没有像他人一样分饰多角,但他的表演任务在全剧中最为艰巨。从哈姆雷特瞬间变为幻觉中的父亲,可以看到演员在不同的表演状态中不断切换的定力和表演能力,对于人物内心的多层次有所感受且努力表达。

难演的哈姆雷特

但本版中哈姆雷特的难演,不仅在于对哈姆雷特的重新演绎需要着力表现,还在于谋篇布局时,对哈姆雷特内心复杂的情感轨迹需要有层次的展开和依序递进的外化设计。可以看到主创尽力寻找了解决方案,如特意择取了父子关系的这一点加以强化:三位男演员同台却分属不同时空地发表着类似或者相关的独白,将哈姆雷特与自己幻觉中的父亲、叔父克劳狄斯与自己的父王、大臣波洛涅斯父子,这三对父子关系同时展现在台上。三人分别在不同空间回忆与父亲的交流,产生互相映衬的叠加效应,让现实的、过去的父子关系影响人物的行动和动机变得更为直观可信。

这种处理无疑可以丰富、明确雷欧提斯和波洛涅斯二人的行动线索,框定行为逻辑,但对哈姆雷特的功用有限。毕竟,本版哈姆雷特的重点还在于自身的矛盾之处如何解决、如何突出,以及如何与当下对应,与主创所要表达的那种挣扎中的求生相契合。这都需找到适恰的对应点来加以外化呈现,以便向观众细致展示人物选择和行动的轨迹。因此,主创以哈姆雷特从开始不断地说“别叫我哈姆雷特”,到最后要求别人讲自己故事时说出“记住,叫我哈姆雷特”的变化,作为实现自身解读的新意表达,以及完成思辨、回归经典的重要路径。这一创意颇具匠心,但若想将其从不认同到认同的过程展现得合理自然,目前还要补足重要节点的递进、必要的勾连和呼应,以便让人物的转变轨迹更显明确清晰。

避免表演的自我享受

面对强大的经典原作,主创若想圆满完成新的演绎,需一以贯之地为观众明确创作指向。否则与当下勾连的、最重要的表达,不但难以与原作水乳交融,反而会成为套在原作外面的一层薄壳,甚至沦为背景和陪衬。因此,导演想要通过提升表达呈现的空间,让演员表演的层次感更为清晰,就应先注重对结构的布局、场面的设计,从而让全剧的重点更为明确和突出。如,可在开场加一小段戏,表现四个伶人准备扮演哈姆雷特故事的时候,发觉虽然时代不同、身份悬殊,但自身的现状竟仍与哈姆雷特有着某些相似的困境、迷惘和痛苦,之后再有机勾连原有的戏点,令全剧前后贯穿更显顺畅,跳进跳出及互相呼应更为紧密。如此,在强调了沧桑的扮演况味的同时,也让观众明晰人物变化的轨迹。

此外,从排练场的恣意表达到对演出现场的控制和取舍,时刻考验着主创的功力和控制力。主创还需时刻保持冷静,对节奏的把控、细节的处理再加收敛,把冗余之处再行删减凝缩,避免陷入对表演状态的自我享受,或是沉溺于现场效果而失去对全局的考量。如扮演克劳狄斯的演员从叔父切换到伶人时表演的英文朗诵,以及结尾的决斗场面等都可再行缩减,以避免拖沓;“找克大夫”等与剧情本身无关、缺少必要功用的插科打诨,也应去除。

经典名作滋养着观演双方,也激励着双方迈上新的台阶。本版《哈姆雷特》已经足够充分地渲染情绪、制造共鸣,但在注重与现实勾连、展示现象、问题并投射每个人的成长与困惑的同时,对自我的拷问与寻找略弱。而在个体的层面上,用思考恢复我们作为人的存在本质,无疑是当代人面对内外压力所能掌控的最有力的对抗方式。可以说,北京人艺青春版《哈姆雷特》的首轮演出也开启了一个新的起点,敦促着年轻的主创团队继续打磨,并借由对作品的深入思考,将表演潜力炼化为整体的表现力,与观众共赴艺术的自由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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