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丞:再次走进陈赛金的命运,让关于情感的一切保持新鲜

极目新闻记者 夏雨

摄影 极目新闻记者 肖颢

通讯员 张晶京

“这罗帕宝呢?”

这罗帕宝呢?

因一条金丝罗帕被盗,陈赛金含冤被夫休,被父逐。在彻底的绝望中,她跪地颤抖,疾驰夜奔。强烈的情感穿透舞台上唯一的装饰——碎裂的花瓣,震动全场。光束从高空投向黑色的舞台,就在那束光里,陈赛金丢掉匕首和绳索,选择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活下去。

泪,从观众脸上滑落。

  • “我不去琢磨到底是程丞还是陈赛金,当我真正站在台上,走进陈赛金的命运以后,一切的情感流露自自然然。”程丞说。

    2月23日晚,由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黄梅戏剧团团长程丞领衔主演的黄梅戏《罗帕记》登陆湖北剧院,作为首场经典大戏,揭开2023第六届湖北剧院新春戏曲演出季的序幕。

    对于与《天仙配》《女驸马》并称“黄梅三绝”的《罗帕记》,程丞自然不是首次出演。2017年,她曾在第28届中国戏剧最高奖“梅花奖”的激烈角逐中,凭借在《罗帕记》中的精湛演绎,一举摘下“梅花”;去年,程丞的新版《罗帕记》作为全国戏曲表演领军人才的代表剧目,参加全国戏曲百戏盛典的展演。

    谈及再演《罗帕记》的感受,演出后接受极目新闻记者专访的程丞说:“这个角色我太熟悉了,我甚至连观众在哪个时候肯定会有反应都了然于心。而这种熟悉让我警觉。我要做的是什么?是只在陈赛金的当下,让此时此分此秒此身的情感,保持新鲜。”

  • “我永远记得那个画面,他的双手”

    九稿《罗帕记》曲子,如生命之重

    时代不同、演员不同、观众不同,对于戏曲创作来说是,传统戏需要当代化改编,《罗帕记》也不例外。比如新版《罗帕记》选用写意性的极简舞美,一改过去才子佳人大团圆的结局,等等。

    谈起新版《罗帕记》的创作,程丞对2021年赴安徽对时白林老师的拜访记忆犹新。时白林是戏曲界的泰斗,经典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的作曲者。

    “老师已经九十多岁了,我们去他家里,他颤颤巍巍地拿出了压箱底的《罗帕记》曲稿,共计九稿。我永远记得那个画面,他的双手。我强忍泪水,因为这个东西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如生命之重,他完全无私地奉献了出来。同时他还把家里所有关于《罗帕记》的书拿出来,非常激动地,谈一句、缓一口气地把几代老艺术家们创作的想法,和他们遇到的种种困难,原原本本地讲与我们听。那一刻,我觉得再排这个戏,我们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他也给了我一个名叫奉献的接力棒,他用行动告诉我,不要辜负。我看着这九稿《罗帕记》,我想为什么《罗帕记》能够成为黄梅戏三绝之一?这正是跟老艺术家们不断打磨、不断较劲的过程有关。在我这个版本,我们现在才做了第五稿,我相信未来还会有第六稿第七稿,因为艺术永远需要活态传承。我们如果在这个年代,还原封不动地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版本完全复制下来,它符合当代审美吗?适合我们的观众吗?在最大程度保留传统性的基础上,不断突破细枝末节,努力探索时代性,这是我作为新生代演员应该为经典注入的一点新的气息。”

  • “如果他们在一起了,这画我就不画了”

    改写大结局,新版带给我们这样的启发

    对于戏迷来说,《罗帕记》的故事不会陌生:尚书之女陈赛金在花园设宴,为丈夫王科举赴京赶考饯行,并共赏娘家祖传珍宝罗帕。谁料管家姜雄趁人不备将罗帕盗去。途中,王科举与姜雄夜宿客店,姜雄因调戏店姐而败露罗帕,遂谎称罗帕是陈赛金私赠与他。店姐夜告王科举,王科举疑妻子与姜雄有私,愤而归家,将有孕在身的陈赛金逐出家门。绝情的王科举更抢在陈赛金投奔娘家前,给陈家寄去休书,恶告其妻,使得陈赛金连娘家都回不去。走投无路的陈赛金野外产子,历尽艰辛,将儿子抚养成材。十八年后,陈赛金之子高中状元,任八府巡按,并重审十八年前的罗帕冤案。

    故事的结局如何?老版《罗帕记》陈赛金苦守十八年,仍选择与负心汉团圆;此版本《罗帕记》里的陈赛金则在放下恩怨的同时放弃了团圆,祝愿“各自安好”。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设置?“女性的觉醒在哪里?惩恶扬善在哪里?如果男女主角仍在一起,当下的观众已经接受不了。”

    《罗帕记》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道具,即悬挂在王科举屋内,陈赛金的画像。程丞回忆起排练时的一个场景。“湖北省国画院的画家李菲老师为了创作,特意来看我们排练。她每次看都是热泪盈眶,甚至哭到泣不成声。她告诉我她喜欢看我们的表演,也关注男女主角到底有没有在一起。她说,‘如果他们在一起了,那我心里是过不去的,这画我就不画了。’我们的艺术家很可爱,我们的观众也很可爱。他们觉得陈赛金跟他们的情感已经联系在一起了。”

  • 近年来,类似改编在舞台上并不少见,观众对于角色的感受也发生变化。例如“苦守寒窑十八年、挖野菜的王宝钏”,突然在去年变成恋爱脑代表;传统京剧《红鬃烈马》被网友考证出来,在当代的演绎过程中,其中“她若守节,上前相认。她若失节,将她杀死,去见代战公主”的唱词因引发争议,被删除或改动。

    极目新闻记者在现场观看《罗帕记》时注意到,不少观众跟着剧情走向,忍不住斥责王科举“坏家伙”“心真歹毒”,不少观众接受极目新闻记者采访时承认,改版后的结局的确更为他们所接受,“看到了一位更加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女性形象。”

    河北师范大学教师倪金艳曾在评论《罗帕记》时提到:“陈赛金在十八年的磨练中,成长为自尊自爱、自强独立的女性,实现了自我救赎。更可贵的是,陈赛金以人间清醒者的姿态,不偏执于父与夫的绝情,不执着命运的不公,而是以和解的姿态,拂去了怨恨,‘但愿他多珍惜’,完成了与他人和解、与自己和解,与世界的和解。这也是《罗帕记》带给我们的启发与感动。”

  • “如果哭得稀里哗啦,她还能唱出来吗?”

    如何打动观众,理智与情感同样重要

    《罗帕记》里的陈赛金是一个成长性的人物,从涉世未深的尚书千金、举人之妻,再到心灰意冷的蒙冤者、走投无路的单身母亲,以及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她具有极其鲜明的人物特色及层次分明的情感内心。如何演绎,是否真的能打动观众,考验着表演者。

  • “这个戏是个情感戏,你如果不把情感挖掘出来,自己不首先感受到椎骨的痛是不行的。当然,在激烈的情感、精心的技巧设计之外,最难的一点是控制。比如在第三场《逼帕》,王科举赶回家中,向陈赛金追问罗帕的下落。按照生活,这个时候当事人可能已经泣不成声了,但作为艺术传达,就要提升到一个审美的状态。演员在台上如果哭得稀里哗啦,观众也许会觉得她情感投入,但是她还能唱出来吗?还有力气去跑圆场做动作吗?所以,我要有一个极度的控制力,在向角色注入情感和灵魂的同时,保持一个相对理性的状态去控制我自己。艺术也需要平衡,如果不感性,你的戏就到不了骨子里,犹如一杯白开水,但是如果太过感性没有控制的话,那台上就是一摊泥。”

    反复饰演同一个角色,再强烈的情感也容易遭到“麻木”的威胁。但程丞“不想以前演过多少遍,也不想接下来观众会是什么反应。只在陈赛金的当下,被打时就惊恐,走投无路时会撕心裂肺,而这种情感绝对是新鲜的。”

    在程丞看来,陈赛金的人生,酸甜苦乐齐全了。陈赛金在宽容、善良的性格底色上注入了更为厚重的独立与坚韧,打动观众的同时也带给她满足感。“不是哪一段经历带给我强烈的震撼,而是陈赛金成长的完整过程,带给我内心的圆满。”

  •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供图)

    (来源:极目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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