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首部自导自演舞台剧《日出》在2021年暮春上海首演，后经多城巡演，并在第八届乌镇戏剧节登台；到今年，开启了第二轮的全国巡演后，于11月24日重新回到上海。
我一直认为：金星版《日出》，与其说是对经典作品，在舞台上的二度创作， 不如说是“金氏美学”在剧场的整体表达。
和去年的第一轮相比较，今年的这一轮，文本上依然延续曹禺先生原作的精彩和深刻， 整台戏的节奏更紧凑了，舞蹈群演的意象更明确了，金星的表演也更细腻了。
众生群像下的女性
《日出》中，围绕陈白露，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的角色众多;大多数版本中的“众生”，是在为强化陈白露服务的，成了名副其实的陪衬红花的绿叶。
金星版《日出》，是大时代下， 众生相的集体登场。这一点从开场舞会的定格亮相开始，就直观表达了。而陈白露，无非是这“众生”里的一份子，悲也好、喜也罢，都只不过是滚滚红尘中的颗粒，命已至此，究竟是挣扎转运，还是随波逐流，这不仅仅是陈白露面对的问题，也是潘月亭、张乔治等看似风光者们和黄省三、小东西等极卑者们的内心戏。
金星作为导演，在《日出》的舞台为观众展开了一幅更为速写化的轴卷， 人物的刻画寥寥数笔，在情绪上，却像浮世绘一般浓墨重彩，很容易让现在的看客，在作品的人物中，窥见自己的心情，不论是职场、社会还是生活中，找到熟悉的身影。
在群像中，金星“一人饰两角”承担了陈白露和翠喜的扮演：
在陈白露身上，我看到了 自信中的忧哀，是人前风光，是脾气不小，是个性十足，但同时，内心有着巨大的黑洞，并非金钱、男人这些俗物所能填补；
在翠喜身上，我看到了 卑微中的坚韧，身为老鸨年老色衰，身为人妻不值一文，身为姐妹尚有情义，但作为女人，不听天由命，在生存面前，心如明镜。
论表演，我认为以古板的戏剧体系来衡量金星演技，是不合理的。
金星在饰演这两位表面看差别很大的女性角色时，可以说是游刃有余，进出自如，或亢或卑微、或光鲜或世故，难捏得比较准确。
这一切不仅仅是技巧雕琢那么简单 （比如翠喜烟嗓的应用），而是金星作为女性的阅历所致，和作为艺术家对细节追求的思考；这不是技巧训练之下的熟练和世故。
舞台视觉的诗化写意
对现在的观众来说，看经典舞台作品，最怕的就是复刻经典，把过去的事儿和人再演一遍。因为，此情此景与那时并不相同，很难产生情感的连接点。
金星版《日出》，对曹禺的原作基本没有做改动，并没有因为迎合观众需要，而做现代场景或者台词的处理；但金星用舞美的诗化，在视觉审美上，将观众的眼球牢牢抓住，完成对美的写意般的共鸣。
舞台前区，大多数时间是陈白露旅店客厅的场景，下半场切换进妓院场景后，又切回客厅。这部分的设计，和大多数版本，并无大变化，依然是在《日出》写实主义的范畴里； 但后区的巨大斜坡，和斜穿而下的台阶，是金星版的视觉核心。
视觉上的造型美，在此不赘述了。这部分舞美设计的巧妙在于：向后，连接了不同角色的出场和离开，向前，打开了观众视觉的纵深感。
巨大的斜坡，正如众生画卷的底色，为群像的设置，在视觉上建立了基础。再小的角色，离场但未必落台，或称为在场角色的内心映照，或称为在场情节的弦外之意。
阶梯的上上和下下，既为出入角色创造更丰富的舞台调度，同时是花花世界匆匆过客的诗意写照。上得越高，或许跌得越惨，而一生未上高层者，或许也在成就自己的使命。
加之灯光设计的用心，对斜坡切割分区，或色调变化，成为性格勾画和情节推动的重要视觉手段。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作品将要结尾的时候，方达生即将离去，陈白露和他仰躺在斜坡上，互诉衷肠；他两被阶梯分开在两侧，或许今后的路，就各行两端了，紫暖色撒在陈白露身上，蓝冷色铺在方达生一侧，他两骨子里性格的不同，决定了在命运面前的不同方向。
日出了，会有希望吗？在金星的陈白露眼里，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而不是对旧社会“扣帽子般”的讽刺。
更为融合的肢体元素
金星舞蹈团的舞者，从去年首演版本开始，就以肢体的表达方式，为金星版《日出》增色不少，相比较去年一轮的演出，这次的版本，删减了不少肢体的段落，同时，在多数时候的表达，指向更加明确，和话剧的情节融合更顺畅。
除了作为过客和打夯者这类群像演员立于舞台，肢体的段落，有不少是以“黑衣人”的装扮，作为裹挟者的意向出现的，是时间也是空间，将无助的主角，毫无情感地吞噬掉，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肢体的应用，让我最入戏的桥段，是“小东西”这个角色，被施暴后，蜷缩于舞台，呼喊自己的父亲，此时，舞者以“小东西”内心戏的角色出现，在聚光灯下，一段着色不重的独舞，将角色柔弱和无助表达得更具象了；加之饰演失足女的旗袍舞者的群舞，从一个人到一群人，谁的命运，是完全在自己的手里呢？
对于前后两轮都观看了金星版《日出》的我来说，不禁遐想，是否有舞蹈版《日出》的诞生呢？
作为金星首部自导自演的作品来说，《日出》是在不断成长的，在巡演的过程中，演员的磨合更加到位了，细节的层次更加丰富了。
在一年多后的今天，再看这个版本，金星对《日出》的整体思考，和审美表达，远高于大多数舞台导演。
-劇終-
大雨
广告人、评论人、制作人
本文落笔于11月24日上海文化广场
配图为剧照
摄影 祝琳
来源主办方，经授权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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