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职业、单亲妈妈、年过不惑……——郭小寒身上的诸多独立女性标签，让她成为每年三月妇女节交流分享的热门嘉宾人选。
“一到三月份，就老会有人请我说这说那了。”郭小寒是音乐圈的KOL，书写音乐多年，为民谣、摇滚著书立传，做知名播客《大内密谈》的音乐主播，也在《乐队的夏天》《我们民谣》里担任乐评顾问。逻辑清晰侃侃而谈，再加上独立女性的特质，让她难不成为妇女节的最佳发言人。
郭小寒
“人手不够的时候就拿我凑，做了好多这种线下的演讲。”可话说多了，郭小寒也发现问题，每年的分享流于泛泛而谈，“说得很笼统，一直在说女孩要做自己，就会变成鸡汤。”女性主义的话题周期性复苏，女性的困境、婚恋、母职以及所谓家庭事业平衡等等，聊了又聊，郭小寒却疑惑：这些话题就是聊聊而已吗？
她在想，如何做女性主义的践行者，而不只是一个口号的倡导者。“告诉你一个成功女性就应该事业和家庭平衡，我觉得这些话都太鸡汤了，而且是骗人的，是打着女性主义的旗号在压迫女性。”
她破天荒地向戏剧伸手，以编剧和主演之姿，联合新锐导演陈芙蓉、先锋摇滚音乐人抗猫，端出一部集播客、摇滚乐、脱口秀于一体的舞台剧——《摇滚女孩情感电台》，立体化地呈现她对女性议题的思考。
“我要身体力行地用摇滚乐的故事告诉你，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当年是怎么抛弃自己的孩子去纽约逐梦的，小野洋子是怎么小三上位的……用很戏剧的方式，去讲述这些摇滚女性的故事。”
《摇滚女孩情感电台》将于3月24、25两日19:30在广州大剧院实验剧场首演。排演间隙，郭小寒接受麻乐音乐专访，分享这部戏的初衷和历程。
采写：麻乐
求助情感电台？
我用摇滚怼你
《摇滚女孩情感电台》戏如其名，两个冲突的意象在台上对撞——犀利野蛮的摇滚女孩小冷，是电台里默默无闻的音乐编辑，单身大龄，相貌平平，却阴差阳错接替正牌主播小暖，去做情感节目《午夜电台》的代班主持，身份错位、审美偏差，激起了一系列的嬉笑怒骂和生怼硬抗……
生活里的郭小寒也是个主播，在《大内密谈》推荐音乐，有时也做些情感、生活的专题探讨。声音于她是理想的沟通方式，可以疏通内心的郁结。身为乐迷，她喜欢面对面、同一片空气中的传达和触碰，她做过读书分享会、播客见面会，可聊天分享难免流于泛泛之谈，如何完整系统地呈现自己对女性议题的思考，又能面对面，郭小寒闯进了戏剧的大门。
她套用午夜情感电台的形式，将女性主义的话题通过剧情具象化。戏里郭小寒是摇滚女孩，是代班主播，而另一位主演抗猫，则扮演一个“被幻化出来的精神推动者”，抗猫的摇滚履历耀眼，她是艺术朋克乐队SUBS主唱和实验乐队拜拜鱼的主唱。她们结合脱口秀、摇滚表演、投影、舞台设计，甚至即兴，炮制了一部体验多元的另类戏剧。
抗猫
戏中有女性连线求助时，不见午夜主播的贴心共情，郭小寒以直来直去的方式回怼：“相当于是硬怼回去，不仅怼回去，还要给她一首特别暴烈的歌——当你觉得受伤需要安慰的时候，我会给你放一首摇滚。我还在里边放了……珊蔻不是有一个’史上最难听歌曲’《Lost Rivers》啥的，谁听的时间长就证明谁有勇气，我还选了那张专辑里的一些类似作品。觉得该煽情的地方它很暴烈，觉得应该很负面的时候，它却给你特别积极正向的能量。”
摇滚乐是郭小寒成长里的真实源泉和庇佑之所，“在这个庇护所里面，大家都奇奇怪怪地做自己，没有被那些特别常规的、刻板的东西所规训过。”她的一个野心是，把女性摇滚乐史做成线下脱口秀，《摇滚女孩情感电台》是她尝试的起点。戏里集结了不少摇滚女性的故事，琼·贝斯、帕蒂·史密斯、小野洋子都贯穿其中。
编剧演戏头一回？
越害羞越难堪，只能冲了
而戏剧的舞台，不能只有语言的传达，主创们还将摇滚乐表演带进剧场。郭小寒想起了自己曾经pogo的经历，活干了一天不管有多累，突然看到二手玫瑰或痛仰的现场，她双腿就会像弹簧一样不受控制，音乐为内心注满了能量，“希望这种摇滚的力量，能够在我线下的剧里面有所呈现！”
身为资深实力摇滚人，抗猫将在现场演奏和献唱。创作剧本时，郭小寒将抗猫的角色标注为“缪斯”，是音乐之神和灵感的象征，是音乐能量的化身。音乐是郭小寒小时候的陪伴，一盘磁带一副耳机，给她包裹的力量，音乐是看不见的朋友，是内心最真诚的、最信任的伙伴。
为了一部90分钟的戏，郭小寒要学习编剧、表演，学习如何用肢体、表情去释放情感。她原始的预想，是在一个小黑屋里，边播音乐边用语言讲述。语言是让郭小寒感到安全的表达方式，耕耘播客十载，逻辑思路缜密，声音形象确立，郭小寒自认“分贝高，话音亮”。然而要在舞台上暴露自己，顾及到身型走位，还要与抗猫推搡对抗，“我要用身上的每一块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肉，其实是更大的挑战。”
郭小寒要直面内心的body shame，“用整个的形体语言其实是相当危险，而且相当不自信的，因为我一直都比较胖，就挺害羞的，有body shame，但是你真的到舞台上，越害羞越难堪，你就只能冲过去了。”
导演陈芙蓉
排练时，郭小寒专注对肢体bug的修正，学会使用表情、使用皱纹，克服驼背、克服说话左摇右晃。剧本虽是自己写的，但读出来“非常像小学生念课文”。导演陈芙蓉给她们上了几次“独家密课”。
她和抗猫、导演一起，推心置腹，坦陈彼此内心最隐秘的东西，这让她获得了在舞台团队中的安全感，“安全之后你就可以把情感就释放出来，当你真的带着情感去表达的时候，你的戏就有了。”
能脱稿演出的时候，郭小寒终于获得了自信。台词不再靠背，而是像自然反应张口即来，像聊天一样回到她熟悉的播客场景。走位也驾轻就熟，不用死记究竟是站在椅子东边还是西边，“等我不再需要用脑子去记这些东西的时候，又经过了一些想象力和情感的练习，就把一些自己很封闭的情感真的释放出来了，会到一个比较自然的状态。”
女孩要做自己？
看社会给不给机会
让“摇滚女孩”做“情感电台”主播，冲突随即而来。戏中一个电台台长的声音不时浮现，他说：广播是做最大可能性的交流、分享、倾听和陪伴。
这句话无论正说还是反讽，都是郭小寒想传递的主旨。音乐也提供着这样的陪伴，无论一个人自我隔离还是冲入人群，音乐总是那个真诚的朋友。剧中的小冷与小暖有终极对决，也有最终和解，小冷打开自己的边界，主动拥抱生活，小暖在摇滚的真挚里展现出内心真正的渴求。
《摇滚女孩情感电台》是一部通过音乐与电台的载体，呼吁女性做自己的戏。“说到这有点鸡汤，但是大家一直在讲要做自己，女孩要做自己。”郭小寒不时警惕鸡汤式的口号，“我觉得这场戏，就通过这种一冷一暖一黑一白一摇滚一EMO的对决，有棱角的触碰对抗，让你勾出一个轮廓和路径——到底什么叫做自己。这是一个可能要与自己撕裂的过程，可能要跟一部分的自己去告别。”将一些身为女性的真实痛点，用好笑的方式表达，郭小寒期待这部戏也引发观众对自身问题的思考。
《摇滚女孩情感电台》也是郭小寒的“女性”试探——这个社会还给不给大龄女性机会？郭小寒不避讳自己超越不惑的年纪，她眼中，这些女性要么变成了沉默的大多数，因为社会不再给予发言的出口，要么成为精英去代表精英。
她与抗猫挑战戏剧这件事本身，就是对“女性如何做自己”的一个例证，郭小寒甚至并不苛求这戏有多成功，“我们想表达的是，我希望我的戏做得糙一点，甚至没有那么成功，会让大家有一个想法，或者能够用我们这种切身的实践和践行，让大家有一个思考——你无论什么样的年龄，之前有什么样的身份、做过什么，但是你们这么多年的友谊、互相的理解，可以互相支撑陪伴，在这样一个时间点里，大家可以互相支撑着，去做一个全新的事情。”
郭小寒惊喜于自己跟抗猫的零成本沟通，默契超乎想象。她们并不是天天喝酒的小姐妹，平日交流不多，甚至过去十年只在音乐节见过两三次。然而这次深入做戏，两人坦诚交换彼此的世界，交流对情感、事业、摇滚、网红乐队等等的意见时，“结果你发现这么多年就不愧是那种年轻时候一见钟情的姐妹，让我觉得重拾了一段非常好的感情，这个感情不是华美的，但它非常地真实，非常地有质量，我觉得这个也蛮好的。”
趁自己还有点力量，郭小寒做了这次全新的挑战，把这个社会要求她表达的有关女性议题的思考浓缩，呈现在舞台上，而她也要看看，这个社会究竟还给不给她们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