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伶自作聪明反倒弄出笑话

有许多已享大名的伶工,常好凭着自个的一点小聪明,在唱作时任意增删剧词,或是加添些小作工、巧身段,以为借此可以显示他的学识丰富,表作细腻。其实要像汪伶隐辈真有实学,不但能改戏,而且能编戏,那倒的确常有惊人之笔,表现于观众之前。单怕自己本无真才实学,仅仅比较侪辈们多认识几个字,因为台下人缘好,自己已成了红角,便想随心所欲,加出许多花样来,借以炫其有独出心裁之能,硬向一般盲从的看客们,要了一声彩,至于是否合乎剧情,也都不暇细思,这样恰合了《连升三级》剧中丑角的一句词儿:“哟,呔,真叫你蒙着啦!”

  • 荀慧生之《十三妹》

    《十三妹》这出戏,近来很流行,不过像荀慧生等所演的都是尊崇王瑶卿不踩跷的一派。而当年余玉琴踩跷之一派,即已绝迹于红氍毹上。其实要严格论起来,何玉凤妇女原系汉人,何况剧中惯例除青衣、刀马旦不踩跷外,凡花旦、武旦等例须使跷;所以老派的踩跷,是具有相当的理由的。还有一层,既令余、王两派各有其相当理由,然而何玉凤是一双小脚,这恐怕是毫无疑义的了。再如十三妹在青云山祭母拜刀的时候,曾连呼几声“宝刀”,并说道:“自从宝刀落在我手,从来不曾妄杀一人……”我们又可知道十三妹不但是小脚,而且她从不离身的那柄刀,又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宝刀。我先把“脚”和“刀”的问题解决了,那么,以后就可反映出某名伶的自作聪明,却是极不合理的一种表作;至于当时跟着瞎捧场乱喊好的那班人,恐怕更是连常识都没有的了。

    当十三妹在能仁寺杀死恶僧之后,某伶偏有一番细腻的表情,第一先把手中的宝刀,刀头向下一顺,连控加甩,表示从刚刚杀过人的刀上滴下许多血来,这还不足为奇,未后复将一只脚抬起,用刀在鞋底上(其实应当说靴,因为某伶那天是着的花女靴),再反复地擦磨好几遍,这样才算把杀人的工作,作一结束。某伶的细腻作工,已十足地表现于观众的眼帘了。其实,他没想想,多少武戏里,不知杀过多少人,全是杀过算完,除非像《坐楼》的宋江杀死阎婆惜,恐怕刀上染了血迹,有被人发现之虞,似乎还可以擦磨一回,然而宋三爷既预备自首,也可以不用怕、不用擦了。

  • 《青石山》杨小楼饰关平 余玉琴饰九尾狐

    至于十三妹既嗣后在壁上题诗,当然不是为惧怕而擦拭刀上之血,何况她明明是手持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宝刀,除却刀柄上或尚有沾血之可能,要说刀背刀刃上能沾上血迹,也决不至于像由河里救人一样,控水控了这么半天呀。何况控之甩之不足,最后再向鞋底上一擦,那简直真是把十三妹这把宝刀给骂苦啦。他又不曾想到:何玉凤原是裹足的汉人,并不是旗人的大脚片,可怜三寸金莲上,怎好把阔有四五寸长约二尺许的刀上两面血迹擦干净呢?这不又是一件不尽情理的事儿么?试观此剧中不过就是改了个靴鞋的装束,然而已经弄出上面这段笑话来。由此可见素倡改良旧剧论者,切须瞻前顾后,考虑周至,方能不贻人以笑柄,但是这有谈何容易呢!

    尝观陈老夫子(德霖)饰《探母》中之萧太后,渠因在内廷供奉时习见西太后之背影,故于该剧临下场时,亦略效西后之步法及雍容大方之态度,复衬以场面上之锣鼓,倒的确有个样儿。后来王琴侬加意摹仿,也以此享名。晚近北平如诸茹香辈虽唱功大差,然而单卖这几步走,却亦博得观众欢迎,谁知演《十三妹》的某伶,更变本加厉,彼扮萧太后一角,甫出场时即一步一颠,俨如生角饰《天门走血》曹福的身段台步一般,伛偻着腰,故意表示老态龙钟的样儿。

  • 王瑶卿之萧太后

    其实他没想到,萧太后的年龄,绝没有佘老太君大,老旦尚无此种表情,青衣怎得有此做工,况且历观故都的老年旗妇,因系天足着厚底旗鞋的缘故,虽年近古稀,亦不现曲腰驼背之状,何况辽圣宗年幼登基,由萧太后临朝听政时,太后之年决不致甚迈也。单论他这一点表作上,已有画蛇添足之讥。岂知等到唱完慢板,步上金殿的当儿,又在龙书案前撩袍抬足,意示迈步登上金阶之状,然后再绕到龙书案里面坐下,这样一来,又令人莫名其妙了。按剧中毋论《上天台》、《打金枝》、《金水桥》、《摘缨会》诸如此类的王帽戏,凡帝王上金殿时,只从台口绕至龙书案后即可,从来不曾瞧见有前辈伶工(而今亦然)有撩袍抬步之举。即就实际论断,凡到过故宫游过三大殿的,都知道殿后有门可以直达后宫。当日皇帝临朝的时候,只自后宫进了金殿后门,走上龙书案的宝座上坐下完了,决不至于像戏台上一样,先由上场门出来,唱几句慢板,走到台口,而后复行折入龙书案后,这样实缘于台上演戏,不能太过直率,所以才多此一举。可是历代许多的旧戏里,帝王都不曾撩过袍,抬过足,而某伶偏要自作聪明,多此一举,这岂不又有蛇足之嫌么?往往饰大臣的唱词里,恒有“撩袍端带上金殿”一说,然而朝臣是分立于殿前左右者,当他等觐见天子时,理应撩袍抬足,步上金阶,此于帝王后妃之自后宫上殿者截然不同。何况大臣之唱词中虽有撩袍字样,但实际上亦多无此表作;至于抬其双足,尤属罕见之事。再则戏中非遇登楼时,不作撩袍抬足之状,一切惯例不能随便破坏。彼自作聪明者,只知加意讨好,故炫新奇,岂知已大悖剧情,为识者所不取。寄语某伶,仍以恪守规范,勿越常轨为是。因为一人的乖错,为害尚小,倘若后进诸伶,也都争相效仿,以某某为法,那就遗患匪浅了。

    (《梨园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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