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的“座山雕”一定会对三十年前的梁家辉赞一句:绝了!

文 | 王重阳lp

邵氏的老电影《人皮灯笼》我没看过,大概不会有黄梅调,也不会有女角反串。

一般来说,在内地尚处于百废待兴的时代里,老一代电影人会因为理念与其它因素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刻分道扬镳,有的留在了新中国,有的则去了香港。

前者着实创造出了一阵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后者却依旧小布尔乔亚着,然后主动引领一阵类型片的狂潮,比如黄梅调电影,比如恐怖片。

就像任何一个行业总会经历高潮和低谷一样,邵氏独领风骚近二十年之后,新一批电影人出现,在尚未打入国际市场前,大家的状态基本上是中午当上午,晚上当中午。精力旺盛却奈何题材被抢拍得没有时间去构思新的故事。在这种情况下,前辈作品就转而成为一种“旧瓶装新酒”的“投机取巧”,虽然用这个词未免武断了些,但有一阵子,香港电影确实比较流行拍“新”,比如《新射雕侠侣》、《新鹿鼎记》等。

用现代(上世纪90年代)语境演绎一些尚留存于老一代观众记忆中的作品。

那么“人皮灯笼”成为“新人皮灯笼”自然也就不足为奇。

2014年,梁家辉成了《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得益于鬼斧神工的化妆技术,如果不看演员表的话几乎没有人能认出这个土匪头子居然是他。

在座山雕的前后,《寒战1、2》也再度验证了梁家辉的实力。但对于年轻一代的观众而言,除非特意去“考古”,否则很难想象现在在镜头前一本正经的梁家辉曾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展现出来的风流倜傥——

演什么就是什么,演公子必是赏花望月,演混混自然胡搅蛮缠。

巧的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居然在《新人皮灯笼》中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前世的阿辉是个律师,现世的阿辉是个混混,在同一部电影中随着剧情的呈现和前世今生的轮转,这个男人随着场景和身份的不同随时切换自身的气质。

可惜那时年纪小,只觉得“那姐姐好看”,若是现在,只怕这篇文字会早点出世。

不但我彼时没有那种意识,很多观众当年应该也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大多数人如痴汉一样,会惊艳于一个邋遢的男人转瞬变成了风度翩翩的社会精英,那种五六十年代独有的氛围和紧身西装衬得梁家辉自带男主光环。

而男性观众如我,可能会对阿辉前世中的细蓉(邱淑贞 饰)念念不忘。

只见二人缠绵后,细蓉轻柔地搂着阿辉,镜头自下而上延伸到正在刮胡子的男人,情郎兴未尽,奴家身如棉……

额,虽然我是按着《金瓶梅》的风格在尽力回忆那时的绚丽风光,但有一说一,1993年的梁家辉和邱淑贞真的是郎才女貌,这一幕也香艳得很。

可惜这对苦命鸳鸯最终按照编剧的构思败给了恶势力,这也是当年这种略带恐怖气息的通俗剧情——

男方一定比女方的地位高,温柔多金却又达不到一个高度,因为高度之上还有高度,恰恰那更高的高度是邪恶的,于是恶势力加入拆散了男女。极符合当年港人对一段暗黑岁月的味觉记忆。

而《新人皮灯笼》将邵氏的故事时空从古代拉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是为了迎合老观众们对“雷老虎”等社会贪腐、黑白勾结的痛诉式表达,从这个层面看,情绪居然与当年新中国建立后许多人迫不及待的忆苦思甜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那如果恶势力和灵异与神秘学牵扯到一起呢?

必然就是这盏“人皮灯笼”。

黑恶势力的领导者雄爷(张耀扬 饰)雇佣了阿辉的前世——律师,他符合那个年代(其实这个年代也适用)的一切恶人的标准:

把控灰色产业,保养女明星(戏子),雇人做假账,圈养一批打手。

偏偏还会一身神打——焚香请神,刀枪不入。

这种反派的超强附魔属性是以往港片中少有的,起码对于一个拥有凡人之躯的反派而言。可谁让他是张耀扬呢?相对于几年后“谈不拢那就别谈了”掀桌子的“乌鸦”,“雄爷”似乎更符合张耀扬的霸蛮气质。

这种气质转化为能文能武——文能看穴定位,武能万夫莫敌。

于是他在意识到该他出场的时候,便毫不费力地杀了前世的阿辉,又眼见细蓉殉情后,把男人的尸骸葬在了一处“衰十世”的土坑里,把女人背上的整张皮剥了下来做成了一盏人皮灯笼让其永世不得超生。

后来,就有了阿辉身为市井混混的潦倒人生和性转版的“人鬼情未了”。

人说香港电影“四大恶人”有成奎安、李兆基、何家驹,如今四位前辈走了三个,还剩一位黄光亮先生,这人长得狮鼻大口满脸横肉,身高八尺埋汰至极,于电影里叫“阿亮”,是个似乎天生就与今生当混混的阿辉作对的警察。

所以一个真混混、一个像混混的警察和一个等了三十年的女鬼,和一个各种BUFF叠满的反派搅合在了一起,故事就显得时而惊悚时而搞笑。

我记得女鬼细蓉上了阿亮的身与阿辉相拥缠绵后的翌日,清晨两个糙汉子醒来彼此对视后的一惊一乍,还记得黄光亮这厮在戏里装作被女鬼上身后的各种扭捏作态,当属那年港片中常见的“反差萌”。

当然,搞笑之余少不得斗恶鬼,战恶人,最精彩的便是年老的雄爷在警局大战男女主,一声呼和一跺脚,一道灵明请上来。

负责搞笑担当的阿亮不失时机地捧个场:

“握草!未来战士(终结者)!”

好在邪不压正,梁家辉一声“关二爷保佑!”捡起掉落在地上被雄爷无视的青龙偃月刀泥塑背刺了他,雄爷死,细蓉生——

男主逐渐恢复了前世应有的俊逸气质,衰十世的诅咒也被解除,后来发了财,再后来终身未娶,只等着细蓉转世的归来。

都留下成了阿辉手下的阿亮摇头:

“钱有了,人疯了……”

仔细看《新人皮灯笼》会发现当时流行于粤港文化中的很多元素,例如盂兰盆节烧纸马,例如神打和定盘寻穴,还有前面提到的上世纪香港社会在没有“廉政公署”前的人人自危。

当然,这部十分商业化的都市灵异故事最吸引人的还有一点:

每个角色都有其强烈的性格特质,除了梁家辉演技的丰富层次外,邱淑贞女士根据女性初夜前后的情绪转变也十分细腻,至于张耀扬先生,我觉得这是他饰演反派生涯中最有内涵的一部作品之一:

坏,但不脸谱化,甚至还坏得很具体很生活。年迈的雄爷与年轻时的跋扈相比多了几分沉稳和内敛。而黄光亮,他其实演恶人也多是以搞笑为主,有他在的地方,大概笑声多过怒斥。

时光如白驹过隙……

一转眼的工夫,又过去了近三十年。

那年在深圳见到一次张耀扬先生,老年的张耀扬衣品很好,全然不似年轻时演绎的银幕形象,充满了儒雅的气质,竟与当年电影中的“阿辉”有几分神似。

至于邱淑贞女士,鲜有媒体报道近况,只记得几年前媒体有她的近照,人显然发福了,却依然温婉。

黄光亮先生据说早早地就脱离了演艺圈去做生意,与许多演员一样移居内地养老,后来不得而知。

只有一位梁家辉全然融入了内地电影中,继续贡献其精湛的演技。

以前有人总结说,香港人拍什么片子都能在或悲情或恐怖中掺杂一些喜剧成分,鬼片也是如此。所以当泰国、韩国的恐怖片大行其道时,港版恐怖片,尤其是上世纪90年代的港产恐怖片独有的气质就凸显出来了:

上身?我让女鬼上男人的身,不仅跟你亲嘴,还让你第二天醒来时恨不得自裁。

神打?天日昭昭,你再牛气,也抵不过冒犯了关二爷后人家一刀把你虾线给挑了。

因此“邪不压正”和“天理循环”在当年的港人物语中都具有独特的诠释。

这些都离不开彼时脑海中全无艺术追求,只有创意灵感的电影人们最朴实的想法:

我这个故事吧,虽然借用的是别人的名字,但却有自己独特的灵魂。

用很多年后梁家辉饰演的“座山雕”的话说:

一个字——

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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