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叫我总监小说,请叫我总监小说91-100—作者红九

第九十一章失控的流程

宁檬无知。

她发现自己的手冷得发抖。

怎么说?

她去洗手间用凉水洒了脸,然后在自我强迫中,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回去捡起手机给何岳峦打电话,她要问他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现在这种局面是误会,还是谁有意为之。

但是,何岳峦的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

宁檬只能慢慢地,给陆已明的手机打电话。 她必须向他解释。 她也是看了新闻后才知道的,她也一样被雾笼罩着。

但是,没有人听陆已明的电话。

宁檬的心跳有点快,但有点重。

当她第三次打电话也没人听的时候,当她决定颓废要放弃的时候,突然电话进来了。

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话的语气有点着急。

那个女人的声音是:“喂? 你在找谁? ”那着急的语气,就像忙不可开交的时候电话总在响,让我心烦意乱,不得不抽空去接他,心里很烦。

宁檬吓了一跳,“你好,我在找机主。 我是他的朋友! ”。

女人的声音很着急。 “啊,我知道这部手机的主人是谁吗? 不知道是谁掉在这里,对着角落不停地响! ”

宁檬更加无知,急忙说:“对不起,你在哪里? ”我问。

女人回答说。 “我们是医院。 我不知道是谁把手机落在护士站的。 如果你认识机主的话,请叫他马上摘下手机。 啊,我们忙得脱不开身。 我得请机主接电话。 ”

宁檬急忙问是哪家医院,护士说了医院的名字。

挂了电话,宁檬的心就直往下掉。

这种时候和医院扯上关系,一定没什么好事。

宁檬急忙向石英请假,赶到医院。 她去护士站提供身份证和联系方式,取得护士的信任后,她询问值班护士。 “这部手机的主人姓陆。 一米八五左右。 有印象吗? 他病了吗? ”

护士一听到“陆”字和一米八五的特征,就说“哦”。 “噢! 我知道你在说谁! 他没事。 他父亲突然受到刺激,中风危重,现在正在重症抢救中! ”

宁檬感到世界在眼前闪烁。 她站在那里不动,另一个自己却跳出了身体,踉跄着站不稳,仿佛要坐在地上。

他父亲最终倒在了这个强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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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檬赶到重症病房外。 陆天行已经从手术室出来,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全身插着管子,不省人事。 机器上不仅有心跳跳动的曲线慢慢地、毫无生气地向前摆动着,宁檬对躺在床上的人也感觉不到其他的生命体征。

这是宁檬第一个叱咤这片风云的人,一个活在传说中的人。 但她没想到以这样悲伤的方式见到了他。

陆明守在父亲身边,空前憔悴,整个人似乎濒临崩溃。

宁檬轻轻地走到他身后,用一种害怕别人的声音,颤抖着说:“对不起。”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不起什么。

陆明头也不回,麻木地回答:“你来了。”

又麻木地说了两句“走好”。

他的样子不知道宁檬是胸口痛还是肺部痛,反正她觉得呼吸很费劲。

“你的手机落在护士站了。 证明我认识你,帮你找回来了……”沉默了很久,宁檬只是在清晰着陆的背上这么说。

陆明的声音还很麻木。 “你还没走吗? ”他回头,接过手机,重复着,“请你走吧。 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

宁檬咬着嘴唇,再次道歉。 “对不起! 不知道何岳峦会这样办成事,是我的监督不好! ”

陆明简短地说:“别说了! ”。 他大口喘着气,“别说了! 我现在很混乱,我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听你说! 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了吗? ”指着陆明病床上毫无知觉和生命力的陆天行,“医生说他将来最好的状态也就是这样,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陆已明眼里喷出了血丝。 “何岳峦背信弃义,让我父亲成为不死之人! ”

陆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试图在吐气中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喘着气对宁檬这样说。 “我现在很生气。 愤怒被人骗了,愤怒想杀人。 请快点走。 我现在控制不了自己。 你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害怕把这些愤怒撒在你身上。 我不想那样做。 你知道吗! ”

陆已明拖着宁檬的胳膊把她扯到电梯旁,推着电梯把她往里塞。 “快走! 赶紧走! ”

宁檬在陆已明的嘶嘶声中胸闷窒息。

电梯门关了,电梯下去。 宁檬抬手捂住了脸。

人类正在上演惨剧。 她虽然不是剧中的一员主演,但明白了主演的悲伤。

宁檬回到公司。

她坐在办公桌前,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拿出钢笔和纸,一点一点地写下最近经历的事情。

——两勋找到仁和保险,考虑形成一致的伙伴。

——两勋持有22%,资金紧张。 仁和保险持有7%。

考虑找到——钦和仁和保险,形成一致的伙伴。

——仁和保险方面表示,双勋资金紧张。

资金使用方式有风险,自己选择与钦和合作。

  ——仁和保险方面表示内部流程需要时间。

  ——时间一点点过去后,仁和保险突然宣布与双勋形成一致行动人。

  一个个碎片浮现在纸上,把碎片与碎片拼在一起,事情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宁檬大胆地推测着事情实际上也许是这个样子的:

  其实仁和保险一开始就已经与双勋谈好了,等双方持股比例合计达到30%时会形成一致行动人。但双勋那时资金吃紧,筹措购买最后1%股票的资金需要时间。这时钦和找到何岳峦谋求合作,何岳峦虽然表面上答应了钦和,但实际上他却是在帮助双勋拖延时间。

  而何岳峦把双勋曾经找过自己的事那么光明地拿到台面上来说,说自己因为他们背着高风险而不看好他们,他这样反而先发制人地打消了钦和方面会认为他与双勋是一伙的怀疑。他先答应与钦和形成一致行动人,这样就把钦和方面的人稳住了,让钦和暂时把希望都寄托在仁和保险身上,而不再去琢磨其他对策。仁和保险,或者说何岳峦,麻木了钦和,为双勋筹资吸筹争取了时间。

  就算等到后面时,钦和方面觉出有点不对劲了,可那时双勋已经筹够了资金,双仁共计持股已达30%。钦和就此,大势已去了。

  宁檬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她多希望自己想错了,多希望这其中有着其他隐情,多希望何岳峦不是这样一个城府深似海的人。

  她无法接受相识多年的何岳峦,会有这样可怕的心机,会操纵这样阴狠的布局。

  她一定得当面对何岳峦问清楚,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

  宁檬赶到仁和保险,前台告诉她:“何总被他女朋友叫走了。”

  宁檬问前台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前台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

  “不知道,老板去哪里不会特意告诉我们的。”

  宁檬一下发现自己确实傻了。

  她问什么前台呢,她直接问尤琪就好了。

  宁檬立刻掏手机给尤琪打电话,却只响了一声就被按死了。宁檬心尖一跳。尤琪从来没有挂掉她电话不接的习惯。她赶紧发信息问尤琪:在哪?

  这回尤琪倒是回了个字过来:家。

  宁檬赶紧打车奔着富力城去。一路上她的眼皮不停地跳,跳得她心慌意乱。

  到了尤琪家门口,宁檬刚要敲门——她的手刚一搭在门上就发现门居然没有关死,而里面正传来争吵声。

  尤琪挑高了调门伤心欲绝地在叫:“你其实早就没想帮檬檬他们对不对?你这样就是利用我,利用檬檬!何岳峦,我是你什么人,你连我都利用!”

  听到这宁檬心一哆嗦顾不上敲门警示里面的人她来了,她直接推门就往里面冲。

  她往屋里赶的时候听到何岳峦在说:“你也知道你是我什么人吗?知道你还不帮着我尽把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外人说话?!”

  尤琪被何岳峦这句无端的教训说得懵了,委屈得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宁檬冲进屋里搂住尤琪肩膀稳住她,再扭头制止何岳峦:“老何你够了!”她又转头安慰尤琪,“琪琪,这些工作上的事你别管,哈!”

  何岳峦冷笑一声:“宁檬这个当事人都比你讲道理!”

  宁檬抬头:“老何你少说两句吧!你那档子事到底怎么办的到现在大家也都多多少少回过味了,你干了什么你心里最清楚,你又多有理在这教训琪琪啊?”

  尤琪听到这挣开宁檬,哭着问何岳峦:“何岳峦,是不是一开始,我就是你的一个棋子?你靠我,坑檬檬,坑钦和?你还是人吗?!你当初追我的时候怎么说的?一辈子都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不会做伤害我的事,可是现在,你全都做了!你还是不是人啊?!”

  何岳峦忽然就爆发了。

  他发了狠地吼了声:“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他的脸色因为发狠变得狰狞,“你还懂不懂应该在人前给我留面子?算了,你不懂!你只懂我应该无条件无时无刻地宠着你惯着你,你什么时候想过要给我留点面子?!你一直觉得我还是当年狗一样追你的那个人是吧?我就只配宠你不配得到你的关怀体贴是吧?呵!这么多年了,你尤琪给我扒过一只虾,剪过一条蟹腿吗?没有,从来没有!你就该享受被我照顾,而我就该伺候你宠你的,我就该做你的奴才!尤琪,今天我就实话告诉你,有句话我忍着压着很久了,我本来想等你学会自我生存以后再告诉你的。但现在,我他妈忍不了了!尤琪,我们分手吧!”

  何岳峦宣布完他的决定直接摔门走了。

  尤琪懵了。

  宁檬也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九哥连续日更91天啦,然后九哥不是全职,九哥有工作得上班来的,加上这一阵都比较爆肝码字,就有点累到了,老头疼,本来想请两天假休息调整一下,又觉得能坚持还是坚持一下吧,就还是写了更新,不过字数比之前少了点,请大家多多体谅。这两天要是字数都不太多,还请大家体谅一下哇,九哥适当休息调整一下身体状态。

  上章红包还没发,明天和这章的一起发,今天头疼发不动了,休息一下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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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早在两年前

  宁檬满心懵地把更加懵的尤琪扶到沙发上坐下。

  尤琪已经懵到都不知道哭了。

  宁檬抓回自己的理智,也抓回分析能力:“琪琪, 我只让你帮忙联系何岳峦, 其他什么事也没对你多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

  尤琪眼睛瞪得空空的,看着宁檬,说:“是陈晓依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的!她说何岳峦根本就不是有心帮钦和的, 他一开始就是利用我跟你关系好,以此打消了钦和方面的戒心, 好让双勋有时间筹措资金!”

  宁檬耳朵里嗡的一声。果然是她推想的那样。

  想到陈晓依, 宁檬不得不感叹, 原来人不要脸起来是不分职业身份的,高知女白领一样龌龊得起来,为了抢男人一样豁得出脸干得出骚扰正宫的事。

  宁檬对尤琪说:“你干吗接陈晓依的电话, 她不管说什么,都肯定是没安什么好心的!”

  尤琪的泪腺恢复了知觉, 大颗大颗地眼泪开始顺着脸颊滚落。

  她哭着说:“可就算她没安好心, 现在不也证实了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何岳峦他就是利用我啊!他利用了我,还要和我分手, 檬檬,我该怎么办啊?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啊?”

  宁檬叹口气把尤琪搂在怀里安慰她。

  这个时候她什么也没法说。她没法告诉尤琪,你就是傻,即便是真的你也不能受陈晓依挑唆就这么着了她的道和何岳峦闹翻了, 你这样压不住事,就是让见不得你们好的陈晓依称心如意啊。

  可是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尤琪应该更早学会看透这些人心险恶的,她应该更坚决点把尤琪从无菌温室里拽出来经经风雨。

  她安慰着尤琪:“你先别着急难过,等大家都冷静下来,我再陪你和何岳峦好好谈一谈。你和他之间的事,不要和仁和保险与钦和股份的事混在一起掺着谈,你也别说钦和的事他是不是利用你了,这都是工作上的事,这些事都与你无关,这些事我会从工作角度找何岳峦单独去谈。”

  宁檬煮了点粥,求着逼着地让尤琪吃了点,又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才把她哄睡了。

  她揉着肩膀打算歇一下的时候,接到苏维然打来的电话。

  两人聊了聊这一天里发生的各种事,宁檬满心唏嘘。这一天她所经历的起伏波折似乎比之前的小半生都辗转坎坷。

  宁檬无限感慨与自责:“尤琪最无辜,是我把她扯进了这场无妄之灾。她就该待在大后方,职场上这么血雨腥风,我不该拉她进来。”

  苏维然在电话那边宽慰她:“这并不是你的错,真正拉尤琪进来的不是你,是你提到的那个陈晓依,你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叹口气后,宁檬咬咬牙根:“其实说到底,都是何岳峦的错,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源自于他的背信弃义!如果不是他,陆天行不会垂危,尤琪也不会无端经受他的责骂与分手!”

  苏维然对她情绪浓烈的评判有些不以为然:“宁檬,我能理解相对于何岳峦,你在情感上更倾斜向你的闺蜜以及,你的前老板。可是商场如战场,战场上从来都讲的是兵不厌诈,何岳峦有可能是使诈了,但你也不能因此就说何岳峦是错,人各有立场,站在自己立场为己方谋求利益有时必然要牺牲掉对手方的利益。”

  宁檬很惊讶于苏维然的理论,她真的无法认同他的说法。

  就算兵不厌诈,诈也要诈得有些底线吧?诈可以基于智谋,但绝不能立足于背信弃义,不然跟不择手段坑蒙拐骗有什么区别?推崇这种没底线的“兵不厌诈”,社会秩序早晚会乱套的!

  宁檬和苏维然心平气和地辩论了一番。她说了一堆,结果被苏维然一句话就轻飘飘地堵回来了。

  “宁檬,你还是太天真了。等你在资本市场再磨砺五年,你到时就会和我持一样的观点了。”顿了顿,苏维然又说,“其实分手对尤琪也未必不是好事,早点发现彼此不合适早点散,也是及时止损了。她现在和何岳峦散了不比互相耽误一辈子青春再散更好吗?你告诉尤琪,让她学的坚强点。”

  宁檬觉得有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分手事件也是刚刚才发生,何岳峦和尤琪两个人都是在气头上话赶话赶出的这两个字,其实事情还没走到最坏最不可挽回的那一步,可苏维然却已经在唱衰何岳峦与尤琪一定会分手、然后他站在一个无关痛痒的第三人角度让尤琪学会坚强。

  宁檬发现自己和苏维然的聊天总也走不到同一条频道上。她无论说什么,苏维然都有的是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等在那准备反驳;而苏维然说的,又往往是完全背离她想听到的。这世上两个人相处的最差状态,恐怕就是他们现在这样,人人自说自话了吧。

  宁檬心烦意乱,不想再听苏维然讲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简短地又聊了两句便把电话过渡到了尾声。苏维然临挂电话前还问宁檬:“用不用我过去陪陪你?”

  宁檬说:“不用了,我在尤琪这里呢。我这两天就留在这陪陪她。”

  ※※※※※※

  宁檬放下电话后,食不知味地喝了碗凉粥。走回卧室,很好,尤琪还在昏睡,没有醒。突来的伤心与剧恸耗干了她的体力。

  宁檬给尤琪掖了掖被子。尤琪睡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睡不着,怕吵到尤琪,干脆走出房间,走到客厅的窗前,坐在飘窗上向外看。

  天已经黑透。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冬末的凉气还流连在人的手心和脚掌上不肯走。

  宁檬搓搓冰凉的手与脚。她没有开空调。冷比暖更能让她思路清晰地思考问题。

  她坐在飘窗上,看着窗外的黑,心渐渐静下来,人也陷入到思考中。

  一个白天,她亲身经历了三场灾难。钦和将被要约收购,陆天行中风垂危,尤琪被何岳峦咆哮分手。

  她以为这样高强度的情绪耗费会让自己在夜深人静一人独处的时候崩溃掉。可是居然没有。她的思路居然前所未有格外地清晰。

  她想可能她是要崩溃来的,可是她的潜意识里知道,现在陆既明垮了,尤琪也垮了,这场连锁事件中只剩下她了,她必须替他们保持最后的清醒。

  她开始回想何岳峦对尤琪突然发作的这通怨气。

  她现在居然很清晰地记得何岳峦说的每一个字。他说:你还懂不懂应该在人前给我留面子?算了,你不懂!你只懂我应该无条件无时无刻地宠你惯着你,你什么时候想过要给我留点面子?!

  对照着这些发泄,宁檬回想着之前何岳峦对尤琪的种种宠溺。她开始打起哆嗦。

  原来何岳峦之前那么宠兮兮地对尤琪说话时,心里不知道有多为他自己不甘。

  他可能语气越宠溺,心里其实越厌恶不堪。原来依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成就,他一直都是心有怨气和心怀不甘的,但他把怨气和不甘藏得那么深,藏在每一句宠兮兮的语气后面。

  或者说每当他表现出一副宠宠的样子,其实那正是他在心有怨气和心怀不甘的时刻。

  宁檬后背打起寒颤。她感到有些可怕。她不想承认自己的推断是真的,但她也再没有勇气去回想何岳峦对尤琪的那种宠兮兮的样子。

  宁檬的思绪继续飘远回溯,一直回溯到尤琪与何岳峦刚回国的时候。

  她恍然忆起了那次他们一起吃饭时的情形。

  席间她问何岳峦,回国后打算在哪里高就。

  何岳峦当时回答她说:还没想好呢。

  尤琪嘴快心直,在一旁说:“你不是说想去那家要收个上市公司壳子的公司吗?”(31章)

  宁檬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很禁得住时间的考验,她现在居然清清楚楚记得当时何岳峦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

  那时何岳峦有点无奈有点尴尬又有点宠地拍拍尤琪的头,说:“还没定呢,和宁檬说了就算了,自己人,出去之后就不要这么嘴快了。”

  宁檬抱住肩膀,咂摸着当初尤琪和何岳峦各自说的这两句话。

  何岳峦当时脸上是那么一副宠宠的样子,现在想,说不定当时他其实是心生埋怨的——他埋怨尤琪嘴快。而他埋怨尤琪嘴快的点,应该不是他去哪家公司——他去了哪家公司,等他一任职,到时谁都会知道;所以他其实想掩饰的是他去那家公司的目的——

  ——他要去那家,打算收个上市公司壳子的公司。

  上市公司壳子。

  宁檬忽然浑身都发起抖。

  或许尤琪当时说得不够准确,把那家被觊觎着的上市大公司叫成了壳子。可是宁檬却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这场股权大战背后的真正**oss,原来并不是双勋,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仁和保险!

  这场惊天的阴谋并不是始于双勋和陆天行私下达成了某种约定,那约定其实只是个□□,是引诱陆天行去踏进一早就为他设计好了的陷阱的诱饵!

  现在想,仁和保险应该是不想担人前的风险与恶名,而把双勋顶了出去。

  双勋下场吸筹的资金里,想必有一部分一定与仁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双勋后面资金也是真的供给不上了,仁和才会亲自下场又收了那2%的股票。

  而后仁和拖住钦和,让双勋继续筹措资金在二级市场买进了那关键的1%股票。这部分资金应该又是仁和通过千丝万缕的关系——一种类似洗钱从而查不到资金来源与去向的关系,帮助了双勋。而这样的关系处理起来,需要时间。这就是钦和被麻痹掉了戒心之后,所等待的那段时间。

  原来这场阴谋,那么早就已经计划好了!早在两年前,就有人在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切了!

  而这么深的一场阴谋,这足足谋划了两年之久的阴谋,它背后真正的**oss,居然是何岳峦!

  宁檬紧紧抱住自己肩膀,可还是制止不了自己发抖。

  她抖得骨头都要散了架子,她从心里往外地发冷。

  作者有话要说:  **oss浮粗来了。

  之前有宝宝问为啥老写何岳峦和尤琪,因为他是**oss呀,前面埋着,现在开始要被挖出来了……

  原来九哥头疼,是颈椎的问题,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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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不知道的上

  宁檬坐在窗前。她的记忆像受了刺激之后产生了应激反应,平时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想、想了也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的那些过去的细节, 在此时此刻全都像高清电影回放一样, 幕幕鲜明, 帧帧清晰。她神奇地回想起那顿饭上何岳峦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何岳峦曾问她:你会选择薪水一般其他收入多的公司,还是薪水多其他收入少的公司?

  那个其他收入就是灰色收入。

  她当时的回答是:我会在两个工作中,选择更合规合法的那个。

  她的记忆中开始打起了强光。强光让记忆里接下来的每个画面都高清得过分起来——她能回想起何岳峦当时说了长长的一段话。

  当时她给出回答后,何岳峦摇摇头, 笑着说:宁檬啊,你太死板了, 资本运作讲究的是灵活。其实不是除了合规合法之外就是违规违法的, 在合规合法之外违规违法之内还是有一片空隙的, 这片空隙里可以灵活地做很多事,虽然这个地带风险最大,但也往往赚得最多。投资嘛, 风险和收益本来就是成正比的。

  那时她刚开始做项目,以为这段话只是一个资本市场里的老油条的经验之谈。可是现在再回头审视这段话, 宁檬发现那里面其实早早在透露着何岳峦的不择手段和一颗向财的心, 以及, 他已经在法律边缘开始游走做准备了,为了吃掉那家已经被他盯上的大上市公司。

  宁檬指尖抖着, 心也抖着。

  足足两年。

  再处心积虑的算计,也不过如此了。

  这样的一个何岳峦,她是不是应该劝劝尤琪,算了吧, 就这样分了也挺好的。

  ※※※※※※

  第二天是星期五,宁檬请了假,连着星期六星期天,她陪了尤琪三天。

  期间宁檬企图打电话找到何岳峦,有些事不论公的私的都是需要面对面讲清楚的。但她的拨号每一通都是徒劳无功,何岳峦的手机号反馈回来的始终是“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提示音。

  那边宁檬一直联系不上何岳峦,这边尤琪的情绪也一直不太稳定。几天来尤琪常常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发呆,三种状态反复交替,从早一直交替到晚。

  她对何岳峦那天的那通分手狠话始终无法置信,对几天来何岳峦一走了之无音无信的态度也同样接受无能。她不断回忆当年何岳峦追求她时倾尽心意的点点滴滴,每一次回忆后回到现实来,对比着何岳峦摔门离开前的那翻话,对比他这几天躲她如洪水猛兽的态度,尤琪就会一次比一次肝肠寸断。

  宁檬站在局外,却有着和局内人感同身受的难过。当物是人非时,从前的记忆越美好清甜,如今它就越如刀剜心。

  宁檬很担心尤琪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发呆的状态——她是真的担心尤琪这样下去会精神分裂。

  尤琪和她不一样,毕业之后就冲进职场浪潮里,跟着各色人物翻腾起伏。尤琪从来也没有真正地接触过社会,她从一毕业就被何岳峦豢养起来,她没有经历过磨难挫折,因此也就没什么承受能力。

  而就是这样没有承受能力的她,一旦承受,却要直接去承受天塌下来般的巨大痛苦。

  宁檬小心地陪在尤琪身边,在她三种变换的状态中用不同的方式开解劝导她。她企图让尤琪明白,何岳峦不是她们认为的何岳峦了,他野心大手腕黑做事狠,其实他真不算是个可以好好托付终身的良人。

  尤琪却哭得更凶了,问宁檬:你说这些有证据吗?就算有证据,不是你说工作上的事不要我管,我只管过日子就行了吗?那你为什么又跟我说这些?

  宁檬叹口气不再说话了。被分手的尤琪已经陷入承受不起分手的肝肠寸断中了,她不想听事实,她想听的是她和何岳峦还能重修旧好、他那天对她说的那些话只是气话,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陷入恋情中的人都是叫不醒的装睡者,宁檬焦虑而无奈。

  到了第三天,起床后尤琪的状态似乎好了一点。

  宁檬起身打算去煮早餐的时候,接到了一通她意想不到的电话。

  ——陈晓依给她打电话。

  宁檬心头火一下窜到嗓子眼。这专门破坏别人幸福为己任的女人真堪称“三儿”界的英勇典范了,宁檬很无语这女人到现在居然还有脸皮打电话给自己。

  骂骂她出个气也好。

  宁檬握着手机走到其他房间,关了门,确定尤琪听不到后接通了电话。

  陈晓依没有丝毫作恶后该有的心虚,直接对宁檬说:“可以聊聊吗。”

  那语气完全不是在问“可以吗?”,那语气就是在直接宣布,我陈晓依现在要找你宁檬聊一聊,你最好奉陪。

  宁檬怀疑陈晓依疯了。脸大得疯了。

  “陈晓依,”宁檬气到极点反而平静了下来,嘲讽地问,“真的我挺服气你的厚脸皮的,但凡是个要点脸的人,都不会在骚扰完尤琪之后又来骚扰她身边的人。怎么,搅和完尤琪,何岳峦还是不理你,太空虚寂寞了是吗?”

  陈晓依的呼吸有了变化,那种痛处被戳到想要跳脚又被强行压住的变化。

  陈晓依长长缓缓呼吸了两口气,又送出了她自认女王般的口吻:“宁檬,这么打口舌官司没意思,我不跟你计较。你不想知道一些你并不知道的事的□□吗?你出来,我把你不知道的一切真相都告诉你。”

  宁檬冷笑:“首先计较这个词不是你这么用的,这个词呢,是你欠了我时,由我来做决定要不要放过你,我决定放过你,那才叫我不跟你计较。可你有什么资格用到这个词呢?至于你所谓的我不知道的事,如果你指的是何岳峦早就和双勋暗地勾结,甚至何岳峦才是收购案的主导、以及他从两年前就在为这件事筹谋动作,那么让你失望了,这些我已经想到了。”

  陈晓依在电话那边用了两秒钟整理情绪。然后她笑了:“宁檬,你真是牙尖嘴利。不过你也真的有两下子,居然能想到这些事。不过,”陈晓依一顿,声音语气都变得重了起来,“除此之外,你不想知道何岳峦尤琪和我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宁檬呵呵笑:“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确定何岳峦并没太把你当回事,不然这通电话用不着你亲自打。男人不能帮你出头,所以你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对吗?”

  陈晓依声音变了调,之前那些戏谑轻慢都不见了。她语气重而狰狞,像诅咒一样:“宁檬,我这么跟你说吧,今天你不来见我,以后在尤琪的事情上,你一定会后悔。到时候可别说我没给你推心置腹的机会!”

  听到陈晓依说自己会在尤琪的事情上后悔,宁檬改了主意。尤琪是她一根软肋,最受不得威胁的软肋。她决定那就去见见陈晓依好了,就当是给自己个机会去当面骂她一顿解解气也好。

  ※※※※※※

  放下电话,宁檬煮了粥,白灼了点青菜,安顿好尤琪吃完早餐,她准备赴约。临出门前她叮嘱尤琪三遍,告诉尤琪哪也别去,谁也别找,陌生电话别听,也别一个人冲动做什么决定,一切等她回来再说,她去去就回。尤琪点点头,很乖地说了声好的。

  宁檬出门赶去富力广场的咖啡厅,去赴陈晓依的约。

  路上她发现街道两边的树居然开始有了绿芽了。阳春三月,春天真的来了。她略一回想,这几年来,似乎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件大事发生。

  2013年的这个时候,她从既明资本辞职了。

  2014年的这个时候,她在高铁上遇到了余大义,她为余大义的直播平台公司成功举办了一场成就她走向投资总监的投资会。

  2015年的这个时候,她决定结束纠结的过去走出怪圈,认真地接受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2016年,现在,钦和要变成双勋仁和的了,陆天行不省人事了,何岳峦不想要尤琪了。

  一晃四年了。如今这万物复苏的季节,邪恶也在跟着一起复苏凑热闹。

  宁檬赶到咖啡厅时,陈晓依已经等在那里。

  宁檬坐过去,叫了杯拿铁,开门见山:“有什么事你长话短说吧,面对你时间长了我恐怕自己会情绪失控口出恶言。”

  陈晓依笑了,别人越催她快她越慢的那种故意的笑。

  “我从仁和保险出来了。可能会让你觉得高兴的是,我是被何岳峦逼走的。”

  宁檬点点头。表示你说对了这事我确实听了高兴。

  陈晓依不在乎地笑一笑,继续:“你那天不是让我问问何岳峦会不会娶我吗。我这人较劲,你走了之后我就真的跑去问了,结果他也真的对我说,让我死了这份心。他说之前大家寂寞的时候约了几炮,走肾而已,现在都过去了,之后也翻过这一页各自安好吧,我要是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就开了我。”

  宁檬听到这心头一跳,眼皮一跳,端着咖啡杯的指尖也一跳,咖啡差点洒到她身上。

  她的第六感原来是没有出错的,何岳峦和陈晓依,确实有一腿。

  然而这种对坏事情果然如此的事后确定,却在人心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消极与苍凉。

  “你早看出我们有问题了是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犀利的?其实倒真不尽然!”陈晓依戏谑地笑着,对宁檬说,“我去直接问了何岳峦之后呢,他就开始边缘化我了,连我负责的项目都各种不批。我知道,他就是想让我待不下去自己走,我挡着他谈情说爱的路了!他假仁假义不想落下他开掉我的名声,就想用排挤的方式让我忍不下去自己提出辞职。”

  陈晓依停了停,她艳丽的脸蛋上出现了丑陋的憎恨与狰狞。

  “好!算他狠!我斗不过他,我辞职不干了!

  “离职前我威胁过他,要他把我的项目还给我,他不肯。我说了,他不把项目还给我,我就要把他做过的那些事情都说出去。呵!我又低估他了,他告诉我随便去说好了,他不在乎,反正就算别人知道他干了什么能怎样呢,有证据吗?没证据自己干生气又扳不倒他,这种场面他倒是乐见其成得很呢。”

  听到这宁檬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她觉得自己从前真的不算认识何岳峦。原来何岳峦内心的黑暗与城府,早就不是她和尤琪所能感知和触及的。

  “好,既然他让我随便去说,那我今天就随便一下好了!”陈晓依语气变得阴森森地,她发了狠,说,“宁檬,你除了第一次见到我是和颜悦色的试探,以后再见面时你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我觉得我很冤枉啊!你以为我才是你的敌人吗?你错了!我只是个靶子而已,在前边挡枪子儿的,你和你闺蜜真正的敌人另有其人的呀,她叫,权茹茹。”

  宁檬无法克制地指尖一跳,咖啡从杯口跳跃着,将将要洒出来。千钧一刻宁檬及时把杯口一正,把咖啡兜了回去。

  她镇定住自己。

  这几天她受的惊真是有点多。而当她以为自己快被惊到麻木的时候,总有一个更爆炸的消息能把她麻木的神经炸得更加焦黑疼痛,让她一惊再惊。

  陈晓依依旧语含怀恨,狰狞和不甘已经快让她面目全非。她对宁檬说:“不问我权茹茹是谁吗?宁檬你可真沉得住气。也是,你拿准了就算你不问我也会说,你哪里还需要急三火四地问问题呢。不过我还是想先跟你说说我和何岳峦之间的事。

  “其实我和何岳峦也只做了那么几次而已。有一年跨年夜在上海,那时是一次,后来在三亚我们也有一次……这几次我和他做完,事后他都内疚了,打发了我回北京,然后把尤琪接过去了。后来他觉得这样似乎又有点亏待了我,去香港的出差的时候就特意给我买了条手链。哈!就是在天津开会时,你找我搭茬问我手链在哪买的那条。”(61章)

  宁檬听到陈晓依用这样平常的语气讲述着她和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怎样享受着炮|友关系,由心往外地透露着自己的鄙夷。

  陈晓依对此视如不见,她沉浸在自己的讲述里。

  “他千里迢迢出差,没有给尤琪买什么,却专门去那家有名的首饰店给我买了条手链回来,他这样让我以为他心里是有我的,他对我不只是睡一睡就完了的。我多傻,我因为一条手链就觉得他对我是有心的,于是我对他交付了我的痴心。呵呵!结果呢?结果我他妈就是想多了,他还真就是把我当成睡一睡就完了的□□而已!

  “可我已经无法自拔了。我缠着他,缠得他发了怒,他就直接告诉我说,他喜欢清纯的,我这种类型他吃了几次已经腻了吃不下了,让我好自为之。哈哈!宁檬啊,想必尤琪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清纯吧?纯得滴水那种?不过她现是真的不行了,青春都没了,清纯也就没了。

  “就是这个时候,何岳峦吃腻了我,也开始嚼不动清纯过了期的尤琪,他认识了权茹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和下章,剧情需要,得捋一下**oss各种出乎意料的轶事。

  谢谢仙女们告诉九哥怎么对待颈椎问题和脑袋疼,感动!

  谢谢投雷投蛋的大佬们的金钱宠爱,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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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不知道的下

  陈晓依对宁檬说:就是这个时候, 何岳峦吃腻了我, 也开始嚼不动清纯过了期的尤琪,他认识了权茹茹。权茹茹, 是有人摸透了他的喜好特意给他介绍的,为了拉拢他。

  “至于这个送权茹茹到何岳峦面前的人是谁, 我等下告诉你。”

  宁檬把手挪到桌子下面, 狠狠握成了拳, 她把愤怒与吃惊都攥紧在掌心里, 不让它们在身体里失控地乱跑。她需要维持理智和镇定, 听下去陈晓依还会说什么。

  “这个权茹茹她到底长什么样呢?呵!豪不夸张地说,她就是高配版的尤琪。她既青春,也清纯, 嫩得滴水。客观地说,她比尤琪年轻漂亮, 也比尤琪知冷知热, 更比尤琪懂得崇拜她的男人。晓得吗,何岳峦啊, 他是顶喜欢女人崇拜他的。他为什么能跟我好那么多次?”陈晓依的声音苍凉起来,“因为我也崇拜他,他喜欢我对他的崇拜。”

  宁檬一点不被陈晓依的苍凉所感染。她像在看一个不入流的笑话, 看着陈晓依自己把自己酸楚得不行。

  宁檬想起那个给大老板做了小三的女投资人说过的话:男人除了新鲜感,还需要被崇拜。没想到她说的话还真成了个真命题。(90章)

  陈晓依的面目从苍凉变得狰狞起来, 狰狞让她的措辞不再拥有高知白领的文雅, 她接下来的话低俗得像个市井泼皮而不自知。

  “权茹茹就是为何岳峦量口味定制的菜, 一见了她,何岳峦一头就栽进权茹茹嫩得滴水的身体上了。其实他也小小挣扎过的,但你想一边是不把他当回事只知道自己就该被宠的失了鲜的尤琪,一边是把他当天神一样崇拜又知冷又知热肉|体新鲜的少女,你说何岳峦会往哪边偏?”

  宁檬静默不语,皱着眉,眉心里嵌着“你要说就说你自己的,别捎带着别人拉认同感”的反感与不耐烦。她坐在这只是为了听到她所不知道的一些真相,这丝毫不意味着她肯聆听是愿意和讲述人成为同一战线。

  陈晓依碰上了软钉子。她不在乎地笑一笑,自顾自往下接着说。

  “对了,有一次何岳峦和尤琪吃饭,不是因为尤琪还把手烫了一手的泡吗?”(63章)

  宁檬记得那一回。那次是她请尤琪和何岳峦吃饭,她借着这顿饭想知道何岳峦对尤琪到底有没有二心。当初正是何岳峦那一手奋不顾身的水泡打退了她的怀疑。

  陈晓依依然得不到宁檬给予一唱一和的回应。她又无所谓地一笑,讲话时的语气却更加发酸尖刻起来:“何岳峦啊,他在尤琪那总是单方面受伤单方面付出单方面担当一切的那一个,而尤琪呢?按何岳峦的说法是,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可你知道权茹茹人家是怎么做的吗?人家哭得梨花带雨地捧着何岳峦的那只手,简直痛彻心扉,说:我不恨你有女朋友,我只恨你女朋友平白拥有你又不珍惜你,要是我在,我宁可伤的是我,我一定要推开你!你的手不能伤,你的手是做大事的,你的手伤了天都要塌的,要伤就由我来伤!

  “看到了吗,宁檬,这就是尤琪和权茹茹的差别。当然,这也是我和权茹茹的差别,权茹茹才叫女人,我们和她比都算什么?尤琪是下堂妻,而我,哈,我根本就是颗痴心错付的□□!”

  宁檬力求自己神情镇定如常,心里却已经澎湃难平。

  三天前何岳峦摔门而出前讲的那段话又响起在她耳朵里。

  ——这么多年了,你尤琪给我扒过一只虾,剪过一条蟹腿吗?没有,从来没有!我就该伺候你宠你的,我就该做你的奴才!

  所以何岳峦是真的有怨气的,而他在尤琪这边受的怨气,都在那个传说中的权茹茹那里被抚平了。那个权茹茹她崇拜他,呵护他,伺候他。尤琪真可怜,她输了,还输得无知无觉。她输在她一成不变的姿态上,以为当初那人追自己追得惨烈,凭着这份惨烈他会一辈子死心塌地爱自己。

  然而追求时所付出的惨烈又怎么能和未来的恩爱划等号呢?那明明是个消耗项。如同当年国际巨星C男惨烈追求M女一样,C男追M女追得那么惨烈,可等终于追到,也不过只维持了半年恋情c男就提出分手了。c男把所有热情与爱都消耗在了追求的过程中,当他真的把M女追求到手后,算一算被消耗掉的感情余额,呵,原来只够维持半年。(63)

  所以现在看来,何岳峦对尤琪的爱情余额,其实也早就消耗得没什么了吧。

  宁檬心头发寒。一瞬间里她对男女之间的情与爱,失望透顶。

  “我是告诉过权茹茹我跟何岳峦有一腿的,可这女孩,呵!还真他妈神奇!她说她不在乎,何岳峦不和尤琪分手她不在乎,何岳峦哪怕再跟我保持炮|友关系她还是不在乎,只要何岳峦能分点爱给她就可以了。”

  宁檬听到这,终于真真正正意识到了这个叫权茹茹的女孩的厉害。

  不争才是大争。往往说不在乎的,就是野心最大的那个。表现得不争,那是时机还没到,争也没用,等时机到了,且瞧着,她会争得连根针都不会放过。现在她开始和尤琪争了。

  陈晓依继续一个人不断的续话头,丝毫没有自说自话的尴尬。似乎她很笃定,就算宁檬表情上看不出来什么,但心里一定是翻腾不休的。表面的反应她不在乎,只要内里起了变化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陈晓依继续说:“还有你说对了,何岳峦压根就没打算帮钦和。何岳峦答应考虑和陆天行他们形成一致行动人,的确是为了麻痹他们以拖延时间。

  “哦,还有,此外他们还找了庄家合作,私下操纵股价。这家私下做股价的机构叫彩凰资本。

  “然后呢,权茹茹就是彩凰资本的老板靳海洋送给何岳峦的。

  “哦记得吗,尤琪那次去ktv砸场子,那天在场的就有彩凰资本的老板靳海洋和权茹茹。”

  宁檬眼皮猛地一跳。她想起了那天的情形。

  然后她的思绪一下飘得更远,她又回想起她更早一次见到那几个人的情形。那是她和柳敏荟以及游戏公司翟老板谈事情的那天。

  她记得那天的情形是:

  何岳峦最先从包间里出来,他应该是喝多了,脸很红,人也有点晃,陈晓依贴在他身边扶着他。

  跟在他们后面出来的也是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是个派头很大的老板级人物——现在看那应该就是靳海洋了;而女的是个年轻漂亮的长发女孩。靳海洋也有点晃,不过他还是很小心呵护地扶着比他更晃的女孩。(79章)

  宁檬的思绪又回到那天的ktv里。那时包间里的女人只有两个,除了陈晓依,就是那个长发女孩。(81章)

  宁檬的心空通空通的跳,几乎在她胸腔里跳出回声。

  她似乎又在亲历过的事情中,漏掉了点什么,就像两年前漏掉了何岳峦的真实阴谋那样。

  宁檬问陈晓依:“KTV里除了你之外那个女孩是谁?”

  陈晓依怔了怔,说:“我刚才说了啊,权茹茹那天也在,女的一共就我们俩,那个女孩当然是权茹茹啊!”

  宁檬的心空通一声落下去,弹不回来。

  那个她第一次暗中围观他们时,靳海洋扶着的女孩。

  她一直以为,那女孩是靳海洋的女人;她把所有怀疑和针对都毫无保留地射向了陈晓依。

  难怪陈晓依说,她只是权茹茹的挡箭牌和□□。原来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宁檬掩住心里的惊异,脸上不动声色地向陈晓依确认:“你们这班人在更早时还有一次聚会吧。”

  陈晓依笑得邪气:“我们更早有很多次聚会,每次都是商讨怎么收购钦和的。你说的是哪一次呢?”

  宁檬说了饭店名字,那家她和柳敏荟翟老板吃饭的饭店。

  陈晓依:“哦,那一次啊。那一次怎么了呢?”

  宁檬说:“那次我看到你们了。我还看到,那个彩凰资本老板扶着个女人,而你扶着何岳峦。我的问题是,彩凰资本老板当时扶着的女人是谁?”

  陈晓依挑着眉梢答:“权茹茹啊!”她反应了两秒钟后,仰头大笑起来。

  “靳海洋扶着权茹茹,所以你以为她是靳海洋的女人了对不对?哈!那只是何岳峦和权茹茹交杯喝多了,两人都晕,我和靳海洋一人扶他们一个而已!我是绝对不会扶权茹茹的,当然就由靳海洋去扶她了。所以你们不知道真正的敌人是她,你们都把矛头对准了我!太可笑了!我们全都太可笑了!”

  宁檬终于理解了当时陈晓依看着何岳峦时,脸上的嫉妒欲|望和不甘为什么那么浓烈了。

  她果然又犯了一个错误,让事实从眼皮子底下掠过的错误。而一再让她犯这个错误的,都是他何岳峦。

  宁檬压着心里的翻江倒海,极力理清思路,问陈晓依:“你们那天在KTV具体谈什么?”

  陈晓依笑,笑得如愿以偿一样。

  ——端着高冷范儿,有什么用,看,还不是要开口问我。

  陈晓依说:“那天呢,何岳峦他们正在部署,万一双勋用资管计划收购钦和股票的中途,股价跌了导致资管计划爆仓怎么办。靳海洋和Jason王就说,万一股价跌了,他们会把股价拉起来。”

  宁檬又听到一个新名字。她在脑子里默想着那天的情形。她想起那天的KTV里,暗角还有一个人。

  “Jason王是什么来头?”宁檬问陈晓依。

  陈晓依说:“我只知道他是介绍庄家给何岳峦认识的人,英文名叫Jason王,中文名字叫王宇,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太多。何岳峦自从有了权茹茹就在防着我了。而他能防我到什么程度呢?我回头想了想,他还真他妈高明,他让我什么事都知道一点,以此稳住我,让我别起二心瞎闹腾,但又什么事都让我触碰不到证据那一层。”

  宁檬把自己的外表架得坚强和不为所动,但她的内里却在不寒而栗。这些人所做的种种事,远比她猜到的谋划得更加深远残酷,更加黑暗可怕。

  陈晓依的揭秘告一段落,她笑得奸诈而邪佞,似乎再讲不出其他什么东西了,又似乎还留着什么重要的底没交,打算用以做最后的出击手段。

  宁檬从容一笑,问她:“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问得平铺直叙,毫无波澜。陈晓依越想看到她被真相刺穿得愤怒、怀恨、失去理智,她偏不,她就偏冷静地给她看。

  如意算盘没被拨响,陈晓依果然讪讪的,她挑挑眉,说:“哦,不为什么,你和尤琪总是敌对我,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你们的错了,其实我只是□□,我也恨何岳峦,我恨他就是睡我一下,说扔就毫不留恋地扔了。但我又扳不倒他,我没证据,而且呢一日夫妻百日恩,说到底就算他对我无情但冲着那些做夫妻的日夜,我却依然对他下不去手。但你不一样,宁檬,听了这些,你不恨他吗?只要你和你闺蜜恨他就好,你们恨他就不会放过他,这我也就放心了。”

  宁檬忍着作呕和想用咖啡泼陈晓依的冲动。

  她总算见识到了一个人能把不要脸演绎到何等极致的程度。她知道陈晓依是故意说那些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话在膈应她,以增加她对何岳峦的仇视。

  陈晓依成功了。她那句我对他下不去手成功恶心到了宁檬。又当又立,不过如此。

  宁檬从来没说过脏话,但她现在真的觉得陈晓依绝对当得起“□□”这两个字。

  宁檬冷笑两声:“陈晓依,你想得可太美了。你打电话没安好心地刺激完尤琪,居然还痴心妄想我能凭恨帮你报复何岳峦?你多大的脸?你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你是真的顾念情分不忍心亲自扳倒何岳峦,还是何岳峦握着你做项目时太多不合规的把柄让你没胆子去扳倒他?”

  宁檬不再是以前白纸一张的小秘书,几年里在资本市场沉沉浮浮,她太容易想明白这冠冕堂皇下的龌龊真相了。

  她在陈晓依惊异挑高的眉梢间,继续说:“你自己投鼠忌器,于是你就来挑拨我和尤琪,挑拨得我们愤恨不已,最好恨不得去杀了何岳峦,而我们和何岳峦两边互相咬,你就能在一旁坐收渔人之利,边看热闹边解气了,对吗?陈晓依,我告诉你,你没那么聪明,我们也没那么笨,你事情已经办得很丑了,就把别什么都想得那么美了。”

  陈晓依先是惊讶,随后又笑了起来:“想骂我你就使劲骂好了,随你,我也不会缺块肉。反正我不信你们会放过何岳峦!”

  宁檬也笑了,她不能着了陈晓依的道。陈晓依越盼着他们冲过去拿刀对着何岳峦砍,她越要反着她的期盼去说:“陈晓依,我都跟你说了,事情办的丑,就不要想得美。尤琪和你不一样,你是下水道里的臭虫上不了街面,可尤琪是太阳底下正大光明的人。难说何岳峦之后也腻歪了权茹茹,就迷途知返和尤琪重修旧好了,如果是这样我干嘛还要不放过他而让你看热闹呢?”

  陈晓依感慨地发出一声长叹:“宁檬,我真服气你,为了逞口舌之快连自己根本不屑的可能都拿来说了。你这种眼里融不了沙子的人,会接受迷途知返的忏悔吗?”陈晓依摇摇头,啧啧感叹两声。她那种奸诈和邪佞的笑容又爬到了脸上来。她果然还留有一个杀手锏。宁檬心头有股不太好的感觉慢慢地往上拱。

  “啧啧!”陈晓依啧啧感叹两声,笑着,说,“宁檬啊,你闺蜜都已经落魄成什么样子了,下堂妻哎,而你居然还能替她牛气得起来!行,那我也不用口下留情了,我就再给你交个底吧!”陈晓依收了笑,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尤琪和何岳峦住的房子是租的对吧?何岳峦可是给权茹茹买了套花园洋房哦,房产证上清清楚楚写的是权茹茹的名字。何岳峦他为什么愿意花这么大的手笔呢?很简单,权茹茹怀孕了,现在都他妈显怀了!所以你闺蜜就死了那份重修旧好的心吧!”

  不好的感觉从心头直拱到宁檬的眼前,遮得她视线里血红一片。

  她握紧了拳。此刻如果有刀,此刻如果何岳峦在,她一定会提刀砍了他,一定。

第九十五章 飞快的时间

  宁檬被何岳峦的无耻阴暗和没下限深深地震撼了。她陷入这种震撼中, 一瞬里甚至有想要犯|罪的冲动——哪怕犯|罪, 也想要惩罚他!

  她是被自己的电话铃声从这种愤怒的震撼中拽回理智的。

  电话是尤琪打来的。

  宁檬赶紧接听。

  电话一通,尤琪惨烈的呜咽和啜泣声就透过话筒直剜宁檬的心。

  有一瞬间她在想, 她都心疼一个女孩哭成这样,何况一个男人呢?可是下一秒当尤琪张了口说话, 她就知道了那个男人的心有多么狠, 他居然真的可以做到不心疼。

  “檬檬!”尤琪呜咽着叫了宁檬一声, 鼻涕和眼泪造就的悲痛模糊着她的发音, “我给何岳峦打电话, 他接了,可是他说他真的要跟我分手,我都求他了也不行!不管我怎么求他都不答应!他说他用了三天已经彻底想好了, 他就是要跟我分手,他告诉我他不想再骗我, 他喜欢上别的女人了!我都说了之前的事我通通不介意, 我们之后好好在一起,我再也不做女王了, 不做公主了,我愿意做家务愿意结婚生孩子,可他还是说不行, 他就要跟我分手!我不同意我真的不能答应他分手!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已经变成我的命,我没他会没命的!檬檬我该怎么办啊, 我该怎么办!”

  尤琪呜呜地边哭边说。宁檬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

  她又无奈又生气又着急。

  她临出门那些叮嘱尤琪全都当成了耳边风。她那么叮嘱她哪也别去, 谁也别找, 也别一个人冲动做什么决定,一切等她回来再说,可尤琪答应得倒是好,就是偏不那么做。

  宁檬安抚住尤琪,告诉她别慌,她这就回去。

  挂了电话宁檬问陈晓依:“权茹茹的花园洋房在哪里?”

  陈晓依笑得一脸幸灾乐祸。正宫多么惨,而惨惨的正宫的闺蜜要去找真小三儿复仇了呢。陈晓依毫不掩饰自己的挑事儿态度:“啧!灯下黑了吧?那花园洋房啊,何岳峦就买在尤琪现在住的位置附近,这样何岳峦好方便在两个家之间跑来跑去照顾权茹茹呢。不过这两个家是有很大区别的,尤琪住的家呢,是租的,而权茹茹的家呢,房本上大黑字印着她自己的名字!”挑完事儿,陈晓依说了花园洋房的位置和门牌号。

  宁檬记下位置,拎包起身。

  陈晓依在她身后笑,笑得和那天在卫生间时一样诡异狰狞:“宁檬,我说过的,你和你闺蜜也别太得意,你闺蜜和我,大家谁都不比谁好到哪里去!”(90章)

  宁檬的脚步被陈晓依话语中的恶意绊得一顿。

  原来她那天说的话,真正的意思是这样的。

  宁檬原以为那是一个黔驴技穷走投无路的人在用狠话去吓人,以为那是一句没有底气的叫嚣。没想到那是人家明了了真正的第三者后准备看未来一场好戏的恶意宣言。

  宁檬转过身,居高临下,俯视陈晓依,微笑着说:“陈晓依,”她叫陈晓依的名字叫得轻柔动听,像在叫一个朋友一样,但她接下来的话却在这轻柔动听中叫陈晓依毛骨悚然,“你跟着何岳峦办事做项目,那么手法一定会学他的,黑且不择手段。你从今天开始一定要好好祈祷别被我有机会挖出你这些黑,不然你会被我很彻底地搞死!放心,依我和你的这种‘交情’,我到时一定不会手软的!”

  在陈晓依浮现出惊恐和愤怒的神色中,宁檬转身就走。

  她还真不是说说的。陈晓依是该怕一怕。

  ※※※※※※

  宁檬回家时,尤琪已经哭到快崩溃了。宁檬把她从床上扶起来,认认真真地告诉她:“尤琪,你听我说,何岳峦他不是好人,和他分手吧!”

  这个提议像是一根可以压倒尤琪脊梁的稻草。尤琪和着泪,长长地低啸出一个字:“不!”

  这一声低啸里,震颤着她所有的伤心。宁檬听得眼眶微湿。

  她狠狠心。

  长痛不如短痛。现实是很残酷,把尤琪从象牙塔里拖出来面对现实的过程是很残忍,可为了避免终有一日塔塌下来压死她,宁檬必须残酷和残忍。

  “尤琪,你冷静点,坚强一点!”宁檬握住尤琪双肩,短暂地制止住她阻断外界的专注痛哭,“你听我说!我知道何岳峦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假如等下你看到真实的他,你还是决定不跟他分手,那我无话可说,也只有随你了。”

  尤琪不哭了。似乎去见了何岳峦,一切就依然有希望。而这一丝渺茫至极的希望就止住了她的泪。宁檬满腹心酸,她觉得尤琪真是可怜。

  宁檬给尤琪擦干了脸,找了外套穿上,领着她出了门。

  一路上尤琪都不说话,大悲之后的人总是有点麻木和迟钝。

  宁檬带着尤琪按照陈晓依提供的门牌号,找到那栋金屋藏娇复式小楼。两千万的房子,尤琪没住到,另外一个后来者却住到了。

  宁檬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对尤琪来说会有些残忍。可是现在就得有个人对她下猛药才能让她下决心离开何岳峦那个人渣。

  宁檬指着复式小楼对尤琪说:“这房子,五居复式,花园洋房,总价两千万,是何岳峦全款买给他嘴里说的他爱的那个女人的!而你呢?你住的房子,是租的!”

  尤琪脚软站不稳,宁檬扶住她。她眼睛瞪得空洞洞的大,空洞洞的都来不及盛放更多悲伤。

  宁檬不忍心了,问她:“还要敲门吗?”

  尤琪像痴傻了一样,好半天都呆滞着。然后她慢慢地,点点头。

  宁檬扶着尤琪上前按了门铃。

  大门打开的时候,宁檬仿佛看到一条通往邪恶地狱的路。门被掀开得越来越大,何岳峦出现在门口,知道了那么多前因后果,宁檬此刻再看他,只觉得他就像从邪恶地狱里放出来的恶鬼一样。

  尤琪欲言又止想过去拉何岳峦的手,被宁檬残忍地拉住胳膊,定回原地。

  何岳峦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年轻的,清甜的,亲昵的,柔情的。

  “阿峦,是谁啊?”

  那道女声把声音的主人徐徐带到门前来。

  宁檬于是第一次真切地看清了权茹茹的样子。果然青春,而且清纯。果然是青春和清纯都已经过了期的尤琪的高配版。

  宁檬的视线往下,定在了权茹茹显怀的肚子上。

  她连忙转头看尤琪的反应。

  尤琪像失了魂一样,死死盯着权茹茹的肚子,一眨不眨。

  何岳峦一跨步,挡在了一派惧怕荏弱的权茹茹身前,截断了尤琪的视线。

  他就以那么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站到了权茹茹面前,把尤琪站成一个惊吓了小白花的充满敌意的坏女人。

  他说:尤琪,分手是我跟你的事,和她没关系,你别这样,会吓到孩子。

  尤琪笑了,面如死灰地笑了。她制止了宁檬想要发声帮她声讨公道的打算。她笑着看向何岳峦,笑容越发地灿烂,仿佛大学时他们初见那一次,她就是这样灿烂地笑着,用青春的朝气和甜美的面容,牢牢吸引了那位不起眼学长的目光。

  尤琪笑着说:“何岳峦,还记得你当时求我做你女朋友时说的话吗?你说你要是有一天背叛我,你就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尤琪看着他,像是祝福的呓语般地,轻轻说,“你要说到做到啊。”

  ※※※※※※

  见了权茹茹的三天后,何岳峦约宁檬在富力广场星巴克见面。他说有些关于尤琪的事情,需要宁檬出面处理一下。

  宁檬几乎把自己一生的教养都拿出来了,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在见到何岳峦的第一眼就找刀砍死他。

  宁檬首先问了下何岳峦,为什么背弃了与钦和的约定。她预计到何岳峦一定会给她一个很无耻的答案。她想看看他能无耻到什么程度。

  何岳峦一副身不由己的样子,挥洒着他总裁的气派说:“仁和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决策有变,是所有高管和董事们的决定,我也没办法。”

  宁檬点点头,毫不意外他会把事情推得这么干干净净。她再一次确认何岳峦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无赖。跟一个无赖是没办法讲做人的道理的。

  宁檬冷笑一声,问何岳峦:“说吧,找我来想谈什么。”

  何岳峦掏出一份续租协议,递给宁檬:“尤琪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我又续了三年,你告诉她,她可以继续安心住在那里。她要是想赚钱,我可以帮她介绍工作。我和她好了一场,我不会眼睁睁看她没地方住,没钱花。”

  宁檬嗤的一声就笑出来了。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竟可以发出如此嘲讽的一声笑:“何岳峦,你真够可笑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有情有义的?你要还是个男人,你既然给权茹茹买了洋房、和她有了孩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尤琪实情?你不能安点好心早点分手放过她吗?你当年要死要活追她的时候那些承诺都是屁话吗?”

  当何岳峦听到“当年追她的时候”这几个字,他一下就炸了。这几个字眼像能够戳破他自尊上结的痂一样,不容人碰:“你们以后,少给我提我过去追她时什么样!你们拿着这个压了我多少年?你们就记得我当年追她时怎么奴才,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现在已经是个总裁?!我告诉你宁檬,我对尤琪仁至义尽!只要她不闹,我愿意一直养着她,可是她非要闹,还闹得这么难看,闹到我公司去,我的面子不是纸,不能一次次给她这么糟践,明白了吗?!我能一直不和她分手,那是我可怜她,是我在发善心,明白吗?!”

  宁檬扬手把一杯水泼到何岳峦脸上。

  “所以这就是你找炮|友养小三儿的理由了?你就不能直接告诉她你的不满意,或者让她改,或者你们先分手你再去胡搞乱搞吗?”宁檬喘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像宣誓一样,告诉何岳峦,“何岳峦,你放心吧,以后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做了那么多不合法也不合规的事,你早晚会露出把柄。你会抓到你这些把柄的,我抓到了就不会松手!”

  何岳峦用手帕擦干脸,阴冷地看着宁檬。他发出冷笑:“宁檬,威胁人之前要先看看自己的能力如何。想抓我的把柄,就凭你吗?一个小公司的投资总监?呵!等你足够有能力的时候再来威胁我吧,现在别把笑话讲得这么有气势,很可笑的!”

  宁檬冷冷看了何岳峦一眼,起身就走。

  她不信人坏到这个地步还不被天打雷劈。如果老天爷太忙,她愿意做那道天雷。

  ※※※※※※

  尤琪从亲眼看到权茹茹肚子的那一刻,心就死了。

  死了心对一个女人的好处是,她不会再幻想还会和渣男复合。

  而坏处是,她似乎也不再幻想其他事情。

  痛哭了三天后,尤琪居然很快调整好了她的状态。她告诉宁檬,别担心我,我浴火重生了。之前我是寄生虫,之后我要活成我自己。

  而后尤琪并不肯搬家。

  她嘻嘻哈哈地对宁檬说:“既然何岳峦已经付了三年房租,那干嘛不住?不住白不住!”

  然后尤琪把宁檬撵走了。

  “都一个多星期了,你班也没上好,苏学长也没法陪,好了好了,我可以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懂吧?我都到过死地了,现在要开始绝地反弹好好活了。你看,我都已经走出死地了,你也快走吧,别再为我耽误时间了。你赶紧干你自己的事去,我也要干我自己的事了!我这个天才摄影家要正式出道了!”

  宁檬被尤琪硬推出了家门。

  回家路上宁檬的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悬着。她不放心就这么走,转回去又被尤琪拒绝。尤琪不要再拖着她。

  宁檬想了半天该怎么办,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可以陪陪尤琪的人选。她掏出手机给安中打电话,问他最近有影视项目要跟吗。安中说没有。宁檬于是恳请他最近有空的话多去陪陪尤琪,陪她聊聊天讲讲话。他说话那么逗趣,尤琪听了一定会开心一点的。

  安中立刻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说尤琪在他最难过的日子里,把他从抑郁症里拖了出来,让他重见天日。现在轮到尤琪遇到难事,他一定也会义不容辞地帮她走出阴霾。

  宁檬对安中说:“如果尤琪有什么情绪变化,一定要立刻打给我!”

  安中给她吃定心丸:“好的,放心吧,尤琪是我好姐妹,我一定会让她开心好转起来的。”

  ※※※※※※

  第二天宁檬按点上班。这个三月她过得跌宕起伏心力交瘁。

  最近她只顾着尤琪,掰着手指算一算,她才发现自己和苏维然已经好多天没见了。她为自己冷落了男朋友有点心生愧意。于是她主动给苏维然打电话,约他中午过来东方广场一起吃午饭。

  到了中午下班时间,宁檬乘电梯下楼,在一楼出电梯时她竟遇到了陆既明。

  宁檬抬头看到陆既明的第一眼,几乎没敢认他。他简直变了个人。仔细看,他的外貌还是他的外貌,可他的精气神已经不在了。他脸色灰白,眼底无光,像被人拔了刺的仙人掌,没了盛气凌人的同时也没了生气活力。

  宁檬忽然有点心酸,心酸让她不忍心和他打招呼,她想就这样和他悄悄擦肩而过好了。

  陆既明却抬起眼看到了她。于是他没上电梯,面对面截住她,对她说:“好多天没见你了,一直想跟你道个歉来着,那天是我不讲道理了。钦和和仁和的事,不管是谁的错也不该是你的错。”

  陆既明的声音也一样失去了从前跋扈的生气。他整个人都是一副丧失了人生热情的样子。

  他父亲的不省人事,对他的打击竟这样的大。

  宁檬先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又说着其实是怪我的。

  她发自内心的在责怪自己。虽然她也不确定该怪自己点什么。或许她拒绝帮忙陆既明联系何岳峦,让他们去找其他人想其他办法,说不定何岳峦那条养了两年的阴谋链也就断了。最起码,钦和可以找个重大事项的名目停牌一阵子以自救的。可是一切自救时机都因为搭上了何岳峦而错过了。

  她一下知道得怪自己什么了。怪她知人知面不知心。

  陆既明说着真不怪你时,忽然晃了一下,两眼一翻人就要向前倒。宁檬赶紧扶住他。

  “陆既明,你怎么了?”宁檬几乎有些惊慌地问。

  陆既明靠在她身上,头搭在她肩膀,像是笑了:“我怎么虚得跟个大姑娘似的了?”喘了下,他说,“我好几顿没吃饭了,很晕。你让我缓一下,我没想存心占你便宜,我是真的眼前发黑。”

  宁檬心里涌起说不出的难受劲儿。可是他们正站在从六部电梯里出来进去穿梭的人流中,人来人往间宁檬觉得陆既明这样挂在自己身上不是很好。于是她想了想后,费力地把陆既明带到墙壁前,再把他往墙面上一推,让他从自己身上分离,后背抵住了墙。

  她喘口气,一手按住陆既明肩膀,把他钉稳在墙壁上,省得他向前扑倒。

  她的另一只手利落地给手机解锁,翻到杨小扬的号码把电话打过去。

  电话一通,她立刻干脆果断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小扬,赶紧叫俩壮一点的男同事下来,陆总晕了,让他们把陆总架上去。茶水间还有葡萄糖吧?”

  杨小扬有点慌慌地回:“啊啊!有的!你之前在的时候不是建议过后勤随时备着点葡萄糖,以随时作为给加班人员的体力补给吗,你走了之后,陆总吩咐你交代过的事一律照旧执行!”

  宁檬说:“好了,你告诉我有就行了,那你赶紧冲一杯葡萄糖带下来!”

  几分钟后杨小扬带着一杯葡糖糖水和两个相对健硕的男同事下楼来。

  宁檬在其他三个人的帮助下给陆既明灌了葡萄糖水。然后她让两个男同事把陆既明驾到楼上去。她留下杨小扬,叮嘱她:“等一会他如果缓过来了,你就给他叫个粥。如果还缓不过来,直接送医院!他要是不肯配合你就直接打120,绑也要把他绑上车!”

  杨小扬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都记下了阿檬!”

  说着说着她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宁檬知道陆既明最近的状态一定也给公司其他人带去了阴翳的影响。

  她安慰杨小扬:“怎么了?这才多大事,怎么就要哭了?”

  杨小扬抽着鼻子,对宁檬说:“阿檬,我刚才有一种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感觉,那时候什么事只要有你指挥有你坐镇,大家就都不会慌!”

  宁檬拍拍杨小扬的脸:“快上去吧,照顾好陆总!”

  看着电梯门合上那一刻,她心里也一酸,也不由有点唏嘘起来。

  一晃她脱离既明资本那个秘书身份,都已经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不着痕迹地就让他们每个人都变得和以前似是而非起来。

第九十六章 悼念了青春

  宁檬唏嘘了一下子, 立刻又想起现在不是抒发感慨的时刻, 现在应该是吃午饭的时刻。

  她转身走到写字楼门口处,徘徊观望苏维然的身影。环视一周, 视野里并没有撞进熟悉的人来。低头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宁檬心里有点纳闷, 按说他早该到了。

  宁檬拨电话给苏维然, 问他在哪里, 是不是路上堵车耽搁了。

  苏维然说没耽搁, 恰恰相反, 他到得早了,于是在地下一层的太平洋咖啡里等她。

  宁檬挂了电话赶紧下楼,奔着咖啡厅赶。

  午休时间, 整个太平洋咖啡厅里满满的全是人。宁檬穿梭在人与人的臂膀中,找到了坐在二人小桌前的苏维然。

  她赶紧走过去, 叫了声:“学长。”

  苏维然抬起头, 冲她微笑:“来了。”

  宁檬表示抱歉:“有点事情耽搁了,我们这就去吃饭吧?”

  苏维然却示意她坐下:“不着急, 我点的咖啡还没喝完,先坐会。”

  宁檬在他旁边位子坐了下来。

  苏维然一边端起咖啡杯准备喝,一边微笑着温柔地问:“是什么事把你耽搁了?”

  他漫不经心般地问着, 又漫不经心般地喝了口咖啡。

  宁檬想了想,是说遇到了以前的同事身体出现了点问题因为照顾他所以耽搁了一下, 还是直接说这个以前的同事就是陆既明。前者可以让苏维然开心, 后者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咬咬牙, 宁檬决定做个诚实的人。撒谎的本质说明心虚,她不心虚,所以她说:“我刚才在楼下遇到了陆既明,他……”

  他身体出现了状况,差点晕倒。但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苏维然戛然截断了。

  苏维然:“够了!”他把咖啡杯猛地往桌上一墩。

  他是陡然发的声,于是“够了”这两个字像声惊雷一样,吓到了宁檬。

  周围有人在往这边看,宁檬觉得很窘迫。

  她看着苏维然一瞬就变得凌厉起来的表情,疑惑地问:“学长,你怎么了?”

  ——所以现在,她是连陆既明的名字都不能提了吗?那他之前很愿意地让她去帮陆既明又是怎么回事呢?

  ——所以男人善变起来,真的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宁檬说:“好吧学长,你不想听到他,我就不说了。”

  苏维然嗤的一声笑。

  宁檬被他这声笑刺中了,这声带着嘲讽鄙夷的笑太让人受伤。她父母之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笑。这种鄙夷至极的嗤笑声简直比人戳着她鼻尖叫她滚还令人不堪。

  宁檬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好脾气地问:“学长,你到底怎么了?”

  苏维然又笑起来,温柔极了。他又把他温柔微笑的面具武装到脸上了。

  他拿出手机,调试了一下页面,把手机推到宁檬面前,让她自己看。

  手机屏幕上呈现的是一张照片。从静态的状态看,是陆既明整个人面对面搭抱在她身上,两人的头交错搭在对方肩膀上,仿佛在合力完成一个情人间难分难舍的拥抱。

  可动态的事实不是这样的,动态的状态是陆既明晕了,向前栽,栽在她身上了。

  所以苏维然确实是早就到了的,早到的他好巧不巧撞见了那静态状态的一瞬。他拍下了那一瞬,再也不想继续观摩那拥抱会以怎样的方式结局,直接跑到了咖啡厅积攒质问的怒气。

  宁檬叹口气,好言好语地企图解释:“学长,你真的误会了,我和他不是你拍到的这个样子的!”

  苏维然又是一声能够杀人的嗤笑。他搭在桌面上的手抖起来,他把它握成了拳。可是握成拳以后还是抖。他只好握紧,张开,握紧,张开,以此来纾解发抖的强度。

  他温柔地微笑,温柔地出声,他的温柔像阴绵的真空,兜头罩来,令人窒息。

  “哦?不是拍到这样?原来是手机软件把你们p成这样的。”

  宁檬被苏维然的嗤笑与温柔折磨得快没力气了。

  “学长,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维然再次打断她:“我没想成哪样,我只是亲眼看到了你们那样!”

  他这句话几乎和宁檬的下一句交叠在一起——

  宁檬:“……我和他根本就是偶然遇到的!”

  苏维然再次在宁檬连续的解释中插|入自己愤怒的质疑:“那你们可真是够容易偶然的!”

  此后宁檬说上一小句,苏维然就跟上一小句,他们两人一句顶着一句,一句快过一句,最后声音几乎快要叠在一起,像两个人在面红耳赤的吵架。

  宁檬:“……他最近遭受打击身体垮了……”

  苏维然:“呵!原来你连他身体是怎么样都很了解。”

  宁檬:“……他刚刚是快晕了,往前栽,才倒在我身上的!……”

  苏维然的手越来越抖:“他早不晕晚不晕,看到你就晕了?!”

  宁檬急了:“……他真的是恰好那时就晕了!!就往前栽!就靠在我身上的!我们那不是抱在一起!!”

  苏维然的手抖到连用力握拳也缓解不了抖动的幅度了:“这解答真是完美得无懈可击!当年她要是有你这样的诡辩才能说不定我们还会接着在一起!”

  宁檬也生气了,生气的她全然忘了学姐曾经的叮嘱,她对变得不可理喻的苏维然也提高了声音:“学长,你不要不讲理好吗?!”

  苏维然手抖到碰翻桌上的咖啡杯。咖啡杯一倒,仿佛牵引他理智的那根弦也被拽断了。

  他抬起那只颤抖的手,毫无征兆地,在宁檬脸颊上抡下了一耳光。

  “闭嘴!你们女人怎么都一个样?!为什么一定要脚踏两船这么贱!”

  咖啡厅里的人全都看过来。宁檬在这些打探过来的视线里,被抽偏了脸。

  ※※※※※※

  宁檬偏着脸。她耳朵里在嗡嗡的鸣叫。她眼前和脑中是全然的一片空白。脸颊火辣辣地又热又疼。屈辱化成泪拱进她眼睛里。这是她整个人生里唯一一个耳光。她在咖啡厅里,在众目睽睽下,被苏维然抽了这个耳光。

  她深呼吸,压下泪意。已经很丢人了,不能更丢人下去。她不能哭,一哭就好像坐实了谁给她安的浪荡罪名一样,在心虚流泪似的。

  她转过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镇定地拿起包,起身准备走。

  苏维然像是刚刚清醒过来的醉汉,意识到了自己几秒钟前到底干了什么。他一下慌张起来。

  宁檬拎着包,往咖啡厅门口走。

  苏维然腾地站起来,追上她,扯住她胳膊:“宁檬,宁檬!对不起我、我刚才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宁檬你别走你跟我说说话你让我看看你的脸!”

  宁檬定住脚步。

  人潮涌动的咖啡厅里,每道视线都像条河一样朝宁檬淹过来。

  探视,猜测,八卦,看热闹。这些视线的河能把人身上的衣服冲走,让人在它们的探视里觉得自己仿佛在变得赤|裸。

  宁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羞耻过。

  她轻声却坚定地说:“如果你还想给我们彼此留点脸面,”宁檬一字一顿,“苏维然,请你放手。”

  这是她第一次,指名道姓地叫他。

  ※※※※※※

  宁檬的半边脸肿了。她没办法带着这样羞耻的标识在人前若无其事的工作。下午她请了假。

  回到家,宁檬坐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脸。真是很凶狠的一巴掌了,手指头印都清晰可见。宁檬想着苏维然抽出这一巴掌的时候,得是心里把她想得多么不堪,才会有这么大的气,才会使了这么大的力。

  她回想起在机场遇到学姐时,学姐对她说过的话。

  学姐说:以后如果他生气,气到发抖,你就走到一边去,一句话都不要多说,给他留点空间,别跟他顶着干,等他气消不抖了再和他沟通。

  她当时以为学姐这段话的意思是,让她呵护一下苏维然,别跟他顶着火干,会把他气坏的。因为学姐说了,“他这个毛病是我逼出来的,我很内疚”。

  可现在想,学姐真正想告诉她的应该是这样的意思吧:假如他生气,气到发抖,你就躲开,不然他是会失去理智对你施加暴力的,他会动手打你的。

  宁檬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痛惜。苏维然真的变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谦谦少年,他被他的经历折磨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表面依然儒雅内心却被嫉妒侵蚀得病态的人。

  宁檬用湿毛巾敷着脸。最近一件一件的事向她压过来,她被抽完有一瞬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片耳鸣中做着有丝分裂。她正把一个崩溃的歇斯底里的自己从身体里分裂出去。但是在分裂完成的最后一刻,她冷静下来了。

  她不想变成和苏维然一样的人,被愤怒蒙蔽理智的人。

  现在她彻底冷静下来了。她可以很安静地回顾与苏维然在一起的这一年里的点点滴滴。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吧。

  去年这个时候,她对苏维然说,自己陷入怪圈,想放掉一个人又放不掉。他说愿意拉她逃出怪圈。

  结果呢?她其实已经从怪圈里出来了,她已经很有决心地把陆既明隔开在怪圈之外了。可苏维然却觉得她依然呆在怪圈里,他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愿意拉她出来,他只是让他的嫉妒酝酿升级,最终演化成了暴力。

  她是真的愿意把自己的选择坚持下去的。她愿意和他奔着结婚去发展去努力。可是当这巴掌在众目睽睽的咖啡厅挥到她脸上,她真的忍不住要退缩了。

  她从没有挨过打。父母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她。这是她人生唯一一个耳光,她觉得委屈和耻辱。他的巴掌打散了她执行自己所做选择的决心。

  她想她应该和苏维然两个人理智的聊一聊,重新审视一下彼此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合适。

  ※※※※※※

  当天晚上苏维然打电话给宁檬。他自责,忏悔,无比自弃。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对宁檬失控。

  听着苏维然的赌咒,宁檬心里很悲凉地发现,他现在的样子和从前财务姐姐家暴成性的前夫没什么两样。愤怒就动手,事后就痛悔,什么样可怕的誓言都敢安在自己头上,只求你相信,他再也不会这样了。

  宁檬累了。她告诉苏维然:“学长,请给我三天时间,让我安静一下,休息一下。三天后我会联系你的。”

  三天后,宁檬的脸彻底好了,她打电话约了苏维然。

  她本来想把苏维然约到咖啡店或者餐馆去谈。

  可是苏维然坚持要她到自己家里,他要亲自洗菜做饭,以示赔罪的诚意。

  宁檬想或许和他见面以后聊到的事情又会刺激到他,万一他又失控,公众场合会很丢脸。她这辈子只丢那么一次脸就很够了,不需要再多。

  于是她答应了苏维然的提议。

  晚上宁檬到了苏维然家。

  她对忙前忙后的苏维然说:学长,还是先别忙了,我们聊聊天吧。

  苏维然却说:先好好吃完这顿饭,好吗?吃完我们再聊。

  宁檬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她总是硬不起心。

  苏维然去洗菜,宁檬被留在客厅里。苏维然并不需要她帮忙,告诉她:“这个家你还没有到处仔细看过,我来做饭,你到处逛逛,看看,熟悉一下吧!”

  宁檬心里一酸。他还对他们的未来饱含期待,可是她却已经想要退缩了。

  宁檬退出厨房区,漫无目的地走到偏厅。她的目光被一面墙的开放式水晶柜吸引。柜子里每一格都摆着价值不菲的物品。

  宁檬第一眼看到的是苏维然那块限量版百达翡丽手表。她越过它,第二眼看到的是一件她很眼熟的物品——那个LV包,那个VR公司为了答谢苏维然心中的红颜所送的礼物。

  那时苏维然说,她就是他心中那个红颜,这个包应该是她的。

  可是那时她觉得自己当不起这份承载着奢侈品的情意,拒绝了。

  后来和苏维然在一起之后,他也提了两次,想要把包送给她,也都被她婉言谢绝了。苏维然以为她清高,随她去了。可其实她拒绝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内心的一种仪式感——她希望她的第一件奢侈品,是用她自己赚到的钱买的,而不是以这种不清不楚的“送礼”方式得到的。

  宁檬眼神往下扫,扫过那个包。

  然后她看到了那串价值不菲的手串,那串苏维然家乡企业的大老板送给他的礼物。

  当时苏维然要把这手串送给她,她担心这是那老板想让苏维然帮忙运作一些不合法的事情所做的馈赠。她拒绝收下这礼物,也让苏维然别收。苏维然见她不高兴,于是告诉她,他为了让她高兴,已经听她的话把手串还回去了。(76章)

  后来苏维然还是被那老板违规发债被告诈骗的事牵扯了,被叫去配合调查。她当时很担心,而他还宽她的心,表示自己只是介绍企业老板和发债券商认识而已,什么事也赖不到他头上来的。(86章)

  她信了他的话。因为毕竟如果他除了牵线搭桥之外,要是真的还参与了其他什么事情,他不会只配合调查一次之后就完全没事了。

  只是后来他搬家前,她去他原来租的家里帮他打包行李,无意间又看到了这副手串。

  结合之前的调查,当时她的心往下一沉。

  她手心里躺着那副手串,她抬头看向苏维然,她怕说破太窘,于是用眼神向他询问:你不是说已经还回去了吗?

  ——可它怎么还在呢?是舍不得它的贵重吗?

  面对她的质询,苏维然一点窘迫都没有,他淡定如常的样子倒把她弄得不知所措了。只有她一个人在窘。而她是在替他的谎言穿帮而窘。

  关于手串,当时苏维然给她的解释是:“手串既然收了,就真的没办法再还回去了。可我又想你能开心一点,就告诉你已经还了。我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太多辩解什么,如果你信我,这件事我们就翻篇过去,这手串就让它永远压在箱底。如果你不信我,那我只能从这22楼跳下去明志了。”

  那时他们刚刚因为陆既明的事情闹了一场很严重的别扭,两个人说好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开诚布公好好沟通,不再赌气。

  苏维然对她很诚恳地说:“你说的,我们要开诚布公,所以我现在对你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舍不得它的昂贵,是送它给我的老板正在接受财务调查,我要是趁这节骨眼还回去那就真是说不清了,恐怕还得跟着他一起接受调查。”

  宁檬当时觉得两个人刚闹完别扭,好不容易和好,也就别揪着一件事没完没了了。于是她对还手串的事松了口。

  可是此后只要她看见这副手串,嗓子眼就像卡了根软刺一样,不疼不痒地无比难受。

  她把手串放了回去,没了兴致往下看。她转身向厨房走,想和苏维然说,不然就别麻烦了,我们还是直接有什么说什么吧。

  宁檬快到厨房的时候,听到苏维然正在里面讲电话。

  她的第一反应是转身离开,别做偷听者。脚跟都已经摩擦在地上使着旋转力了,耳朵却无意中接收到苏维然正在说的一句话。那句话让她停了下来。

  墨菲定律再一次应验在她的生命里。

  ——越是觉得不好的事情,越是会发生。

  她刚刚又看到那条手串、刚刚在心头又涌起不舒服的感觉,这会苏维然就用他在讲的这通电话把让她不舒服的感觉全都坐实了。

  苏维然讲的那句使她决定停下不避开的话是这样的:

  ——我帮你想办法把调查搪塞过去了,你怎么也应该有点表示吧?手串?手串作为礼物是挺贵重的,但作为回报就显得有点寒酸了吧?跟你要五个点还多吗?不多了,去掉上下打点的,也没多少了OK?行,反正你看着办吧,就你那一脑门子官司,不怕后面不接着出事,你要是这么小气,再有事也别找我帮忙了,我的忙帮起来没那么不值钱。

  宁檬被这番话钉在原地不能动。

  苏维然跟她说,他一定会做回以前的阳光学长的。他在她面前也似乎一直有心在那么做着。

  可原来,他只是在她面前在不辞辛苦地假装着那个阳光学长,为了让她高兴。他也好辛苦啊,他明明就已经变了一个人,他明明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明明是张嘴对人要回扣时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五个点不少了,好吗?”。

  她愣在那,直到苏维然走出厨房看到她。

  他居然没慌也没窘。他真是一个厉害的人。换了是她讲这样问人索要回扣的电话被人撞见,她一定会窘得要死的。

  可是苏维然却只笑笑,问了声:“你都听到了?”

  就像在问“今天过得怎么样?”那么稀松平常。

  宁檬简直要多此一举地替他窘一窘才能舒服些。

  她看着苏维然,回答:“听到了。”顿了顿,她说,“学长,尽管你又会说我办事方式太死板,太不随潮流,可是我想,我恐怕真的不能接受你的做事方式。我曾经努力过去接受的,但不行。我们说到底,道不同。”

  -

  这一通意外听到的电话让宁檬突然悟了一些事情。她发现不管再怎么劝自己,她还是接受不了苏维然的做事方式。之前杨小扬用一通狗肉理论劝她,你不吃狗肉可以,但你别管别人吃不吃——吃回扣这件事你不喜欢,自己可以不做,但你管不着别人是不是这么做。她当时借着杨小扬的话,仿佛是劝下了自己,但其实终究是意难平。(84)

  既然意难平,她又何必再让他们两个人互相折磨?她答应苏维然的时候,是把这段恋情看做是在圆青春年少时校园里一个未能实现的梦。可毕竟他们谁都不是曾经校园里的那个人了,所以这个梦圆到现在,圆得一点都不美好。

  是时候该梦醒了。

  -

  宁檬对苏维然提了分手。

  她说,学长,我不能接受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男朋友。我也不能接受你在资本市场的做事方式。我努力想要试着接受过的,但我真的做不到。很抱歉,我真的尽力了。我觉得我们现阶段的状态,再在一起无疑是一种互相伤害,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好吗。

  苏维然很激动地说不好,他的手抖得握成了拳都没法克制。

  宁檬不敢说话了。她怕她又刺激得他抡出巴掌。直到他不抖了,她心平气和地,说了当初他劝尤琪的那段话。

  “学长,你自己说过的,其实分手未必不是好事,早点发现彼此不合适早点散,也是及时止损了。不合适早点散了不比互相耽误一辈子青春再散更好吗?学长,你让我劝过尤琪,让她坚强点。那不如我们现在,都坚强一点!”(92)

  宁檬眼睛红了,鼻音重了。

  苏维然惨惨地笑了。

  “原来这些话我竟然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原来刀子只有割在自己身上才会痛。”

  “原来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原来这些话现在用在我自己身上,这么叫人难受。”

  ※※※※※※

  宁檬从苏维然家里出来时,天色变得浑浊起来。

  起风了。

  风拍在宁檬脸上。

  那么大的风也没吹干她脸上流着的泪。

  她哭得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这些眼泪是悼念青春岁月的影子彻底消亡,也是祭奠一颗认真付出过如今又收回的真心。

第九十七章 可能要搬家

  关于和苏维然分手的事, 宁檬只在几天后告诉了老宁——不告诉不行, 老宁像在耳朵里安装了专门能让自己闺女现原形的照妖镜,他在日常聊天里听到宁檬说一切都好四个字时, 根据这四个字比平时多了个轻微的颤音从而敏锐地判断出他闺女一定有什么事不太好。

  然后他诈啊诈,就诈出了他闺女已经分手这件事。

  老宁倒没有因为闺女已经二十八了好不容易处上个对象还黄了而感到惋惜, 他就说:“别气馁, 接着找, 下回正好找个不敢挂你电话的好让我放心放心!”

  老宁还告诉宁檬, 他和他伟大的夫人已经搬进新家了, 新家贼大,房间绝对够多,以后包饺子不会再征用她的房间。

  老宁在电话里逗宁檬开心:“闺女啊, 不是我跟你吹牛,这新家, 老好了!你要是因为对象黄了心里难受就请假回家住几天哈, 顺便试试厕所隔音效果怎么样,检验一下我和你妈挑的房子符合不符合你提出的要求!”

  宁檬终于被老爸逗乐了。她为有老宁这样好朋友一样的有趣老爸感到骄傲。

  她小时候家里困难过一阵子, 但她从来都不羡慕别的小朋友家里有钱,反而她觉得别的小朋友们都应该羡慕她有一个能跟她做朋友的好玩老爸。

  虽然这个老爸不好玩的时候很拧巴……

  除了老爸之外,分手的事宁檬没再对别人提起过。

  或许人们总是想把伤心事藏起来, 不愿多言。世态凉薄人心浮夸的当下,把自己的伤心扒开给别人看, 换不来感同身受和真心慰藉, 那只会成为别人饭后的娱乐谈资以及烘托别人幸福的活该悲剧。

  所以难过也不能展露在人前, 因为没有几个人是真的同情。

  宁檬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尤琪。尤琪最近遭受了太多事,她不想用自己分手的坏消息又勾起尤琪正在努力消化的本手伤感。

  四月一号,宁檬收到一条苏维然发过来的信息:我们能不能把分手那一天撤回?

  宁檬有点眼底发酸。

  世上有那么多人会选择在一个说谎无罪的日子讲心里话,为的就是给自己再保留一份被拒绝后的自尊。

  宁檬帮苏维然守护了一下他的这份自尊,四月一号当天她没有回苏维然信息。

  她怕回诚实的“不能”,会给苏维然愚人节的幻想——会让他以为这是一句反话。

  而她更不能回“能”,然后告诉苏维然愚人节说的话要反着听。

  她等到第二天才把信息回了过去。

  她说:学长,都过去了。我们都向前看吧,好吗?

  一分钟后,苏维然又发来信息问:如果你不喜欢的那些事,我全部都改掉,我还有机会吗?

  宁檬没有再回信息。她又酸了眼睛。

  她知道苏维然是真心地想改,可她也知道苏维然是真的改不掉的了。

  因为这两个知道,她心里益发难过。

  过了一会苏维然又发来一条信息。他说:好吧宁檬,你不信我能改掉,对吗?那么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这段时间里,请你,一定不要找其他的男朋友,可以吗?答应我,不然我会疯掉的!

  宁檬看到苏维然在句末用了一个感叹号。他从不轻易用这个感情浓烈的标点符号去破坏他的自持冷静。于是透过这个标点符号她仿佛已经亲眼看到他真的快要疯掉的发抖样子。

  宁檬想了想。短时间内,她的确再没办法迅速接受另外一段感情。经过和苏维然这一段,再旁观了尤琪和何岳峦那一段,她现在对爱情这两个字,已经再没有了少女心和旖旎的期待,只剩下了灰心与惧怕。

  女人有个好事业比有个好男人要可靠得多了,这是她当下一刻最强烈的想法。毕竟好事业不会伤害自己,可好男人转个脸就可以变成坏男人了。

  宁檬想了想后,给苏维然回了条信息,只一个字:好。

  ※※※※※

  在众多烦心事中,让宁檬比较开心的一件事是,尤琪最近一段时间恢复得很好,她找到了自己想干和能干的事——她在向一名摄影家认真努力着。

  她又努力变回从前的傻大姐了,嘻嘻哈哈的,渐渐恢复了和宁檬在微信上抬杠的能力。

  她经常给宁檬发她和安中为对方拍的照片,和安中在三人群里互相拆台对方拍的照片是世界第一难看。尤琪呛安中,说自己明明那么美,却被不是直男的人硬拍丑了,可见不是直男的人也不一定有审美。安中就和她在小群里斗嘴抬杠。

  宁檬看着安中拍的照片里又会笑的尤琪,居然有点想哭。

  她想谢谢老天爷,能让尤琪尽早从何岳峦的大坑里走出来。

  这期间安中联系宁檬,给她汇报了一个好消息。

  安中说之前他把尤琪在学习班时拍摄的一幅作业照片随手拿去投了稿。说随手是因为那次摄影比赛规模很隆重,以往获奖的都得是业界大手子。像尤琪安中这样的小虾米,不过就是重在参与增大点获奖比率的基数。

  同期摄影班里谁也没敢幻想过有人能得个什么奖。

  结果安中激动地告诉宁檬:“尤琪她居然得了全国二等奖!她居然是全国二等奖啊我靠!我特意翻了一遍评审委员会名单看有没有姓尤的人是不是她家有亲戚照顾她,结果,没有!!!尤琪,牛逼!!!宁檬我跟你说,现在有杂志社有意聘请尤琪做旅游拍摄记者呢!”

  宁檬高兴得差点泪崩。

  情场失意倒下去的尤琪,在职场和人生场上,渐渐站起来了!

  几天后尤琪告诉宁檬,她接受了杂志社的聘请,已经正式签约成为他们的摄影记者。

  而她入职后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去贵州原生态的大山里采风。

  宁檬不放心尤琪自己去贵州,毕竟她以前是一个在飞行旅途中连托运行李和取行李都从不必沾手操心的人。现在她一下就要去那么原生态的大山里,宁檬说什么都不放心。

  她让尤琪先接一下附近城市的采风工作,不肯放尤琪走远。

  尤琪笑了,说了一番话。从那番话里宁檬才知道,她以前觉得尤琪已经把何岳峦放下了是个错觉。其实远远还没有的。

  想想也是,她自己和苏维然分手,到现在她也还有点难过着,尤琪跟了何岳峦那么多年,又怎么可能说放下就彻底放下了。

  她们都在努力放下的途中,她离放下的终点很近,再过一阵子,她就能从分手的失意中走出来了。可是尤琪距离放下的终点,路途还很漫长、很漫长,或许一路上还要擦破些血肉,到终点时才能够脱胎换骨。

  尤琪告诉宁檬的那番话是:“我真的得离开这,越远越好。再过一阵子他孩子就要出生了,我不想想起这件事,我不想有一天出门意外撞见他们一家三口共享天伦之乐。檬檬,让我去采风吧,别担心我,安中会陪我一起去,我们俩搭伴。最近是他男朋友的祭日,他也得出去走走,不然他的抑郁症就得复发了。安中他是个游侠,走过很多地方的,我们两姐妹搭伴,你一切放心!到时看我给你拍点好东西回来!”

  安中也对她拍胸脯拍到快吐血地保证:“我最近都没接剧本,就是也想出去走一走、拍拍照。宁檬你放心,有我陪着尤琪,我们俩绝代双骄肯定一点事都没有!”

  宁檬接受了这番吐血保证,终于对尤琪去贵州采风放行。

  宁檬送尤琪去机场的当天,天很阴,阴到宁檬几乎认为航班得取消。结果她的愿望没能成真,那趟平时磨磨蹭蹭的航班当天气人得连延误都没有。

  尤琪临过安检前很郑重很认真地对宁檬说:“檬檬,我知道我等下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生气,可我还是要说的。他最终对我不仁,但我不想对他不义。我毕竟跟他好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里他养着我宠着我,其实对我也是不错的。檬檬,我知道你恨他,但我其实不恨的。所以,我们和他就这样一刀两断互不相干吧,你别想着给他下绊子帮我解气什么的,一则你的道行还太浅,你绊不倒他还容易把自己弄得栽跟头。再则我也不需要你这么做。真的,我不恨他,我就这么慢慢忘了他,挺好的!所以檬檬,答应我,别和他较劲,别为我出气,你专心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好吗?”

  宁檬憋着一股劲,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好的”。为了让尤琪出发得安心,她做了半天心里建设,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说:“既然你不让我绊他,那我就把腿收回来好了。反正你说得也对,我的小细腿现在想绊也绊不动他,还容易被他给别折了。”等她的腿再粗一点,再结实一点,她一定会考虑怎么下腿能最有效绊倒何岳峦的。到时如果尤琪不喜欢,那就不让她知道好了。

  听了宁檬的保证,尤琪笑起来。宁檬觉得又会笑的尤琪真是好看。

  要过安检了,宁檬拉住安中的手直想给他跪下磕头,争分夺秒做最后的叮咛:“安中,拜托你一定帮我照顾好她,有什么事赶紧给我打电话,缺钱的话你们就直接登陆我的支付宝自己转账,我怕你们等我回信会延时不及时,我的账户密码是……”

  安中说了一百多个知道了知道了之后几乎是带着尤琪逃进安检通道的。

  宁檬看着尤琪转身冲自己笑着挥手说快回去吧我要出去工作赚钱了,那一瞬间她竟有种自己养的女儿终于长大了的揪心和感动。

  ※※※※※※

  进入四月的北京,温度一天暖过一天,人身上的衣服一件比一件穿不住。眨眼间又到了你穿着厚棉衣我穿着薄衬衫我们在地铁里迎面遇见后互相在心里叫一声对方傻逼的时候。

  这一天穿着薄衬衫的宁檬,在地铁里遇到了一个还在穿着棉外衣的熟人傻逼。

  宁檬看着迎面遇到的陆既明,惊呆了,一连发了三问:

  “你车呢?”

  “你怎么还穿得这么厚?”

  “你怎么瘦成这样??”

  陆既明脸颊都塌陷进去了。

  塌陷的脸颊让他笑一笑就会浮现出憔悴的法令纹。

  “车开够了,卖了。对了,过两天我可能要搬家了。”

  “虚,不穿棉外套冷。”

  “厌食,不想吃饭。”

  陆既明给了三连答。这三连答一个比一个叫人心里难受。

  这是他一路上给的最痛快的回话,剩下的行程里,他始终一言不发。

  宁檬对他的状态隐隐担忧。

  中午午休时,杨小扬下楼来找宁檬说话。

  宁檬就顺便问了她两句“你们陆总怎么了?”、“最近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杨小扬立刻变得有点泫然欲泣。

  她告诉宁檬:“阿檬,现在整个公司都好压抑,之前大家还觉得愿望终于成真了真好呀,陆总不吼人不喷火了,可是现在我们都巴不得他接着吼接着喷!他现在这样真的是,太死气沉沉了!”

  宁檬听得心情沉重。那是她初入社会就职的公司,那是给她职场启蒙的老板。

  宁檬抽了张纸巾给杨小扬擤鼻子。

  杨小扬继续:“陆总已经再不过问钦和方面的事情了,不管他们后续是垂死挣扎再想办法自救一下,还是认命地接受双勋仁和的要约收购。老陆总一倒下,陆总的心态就彻底崩了,这些就都与他无关了!现在他爸躺在那还有口气,他也就还没疯,我们真担心万一哪天老陆总那口气续不上了,陆总他就真疯了……”

  杨小扬最后使劲一擤鼻子:“最近好多人都辞职了,再这么下去,既明资本就完蛋了!阿檬啊,你有时间的话上楼来开导开导陆总吧,他也就能听一听你的话了!”

  ※※※※※※

  宁檬第二天就上楼去看望了陆既明。

  最近她一直忙着尤琪的事,已经好久没有踏足既明资本了。眼下一上来她就发现公司里起了很大的变化,人少了不少,好多工位都空了,公司到处都漂浮着萧条的气息。三年前她在这里做秘书时过道里总是人来人往的欣欣向荣劲儿,彻底没有了。现在这里只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宁檬在去往总裁办的路上,吃惊地发现项目部顶梁柱任总任成功的办公室人走屋空了。

  她路过杨小扬的工位时问杨小扬:“任总呢?”

  杨小扬瘪着嘴答:“任总辞职了!”

  宁檬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啊?”

  杨小扬说:“我也不太清楚,我问任总,他就模棱两可地说,我要去能找着下家,我也辞职走人的好!”

  宁檬心里一片凄凉。陆既明已经让跟着他干的人没有信心了。

  她敲门进了陆既明的办公室。

  刚进了屋她就不由一愣。

  冬天都不肯开空调的陆既明,在四|月天里居然开着暖风。宁檬鼻头一酸,差点从眼睛里冲出点水分来。

  坐在皮椅子里的陆既明,居然一下巴的铁青色。须茬从他下巴皮肤拱出来,肆无忌惮地野蛮生长,让他看起来像个住了一夜桥底的流浪汉。

  宁檬不忍心再看下去。他曾是那么注重仪容的人,上班前连根头发丝该向左偏好看还是向右偏更好看都要费好些心思的,现在却连这满脸的须茬都不在意了。

  宁檬从那流浪汉一般的下巴上挪开了眼,问陆既明:“挫折总会遇到的,可你怎么也不至于一蹶不振成这个样子吧?”

  陆既明扯动一下嘴角:“不至于吗?他可是我爸爸。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和他说说话聊聊天,他就那么躺在那了。”

  宁檬听出了他心里的遗憾和疼痛,她跟着一起辛酸不已。

  她懂陆既明此刻的心情。他从小缺少父亲陪伴,长大后叫着劲地和父亲拉开界限,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较劲儿地表现出一副你看我其实也不需要你陪伴的架势。可人都是缺什么就拼命掩饰什么的,他其实比任何一个人都盼着和父亲享受天伦之乐的日子。他以为那日子,不着急的,先较着劲解解气再说。可是谁能知道一夕之间他就再也没有得到那种快乐的机会了。

  宁檬不知道她该怎样劝导陆既明了。

  最后她只好说:如果你后悔,就使劲后悔使劲发泄吧,别憋着。可别后悔没完发泄太久,你的员工们还得靠着你吃饭。

  陆既明眼睛红了。他仰起头,把不想流出来的那东西倒流回身体里。他仰着头对宁檬说:所有人都告诉我我得克制,我是男人,我不能太放任自己难过。只有你不。谢谢!

  宁檬有点心疼这个三十岁才真正开始长大的男人。

  她能那样说,不是她比别人智慧,是因为她感同身受。假如难过,那就发泄,那就痛哭。克制只是为悲伤做了一个暂时盛放它的器皿。悲伤越积越多后,器皿终会不堪重负爆掉的。那时再也别想能自我克制什么了。那时人就走向绝境了。

  要么会疯掉、要么把会自己杀掉的绝境。

  “我走了,你痛快地哭一下吧,别憋着了,男人偶尔哭一哭,也不丢人的。”

  宁檬起身走了,把释放的空间留给了陆既明。

  ※※※※※※

  进入四月中下旬,天气越来越暖和。宁檬的心情也随着天气一点点回暖起来。

  尤琪现在看起来挺好的,她走到每个地方都会让安中给她在自然景观前拍照,然后把照片发到宁檬手机上。

  宁檬看着一个个壮观瑰丽的自然景点,再看看尤琪灿烂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有点酸楚。

  那笑容再也不是一无所知的纯粹的笑,那笑容已经经历过人生的大悲大恸。

  宁檬看了会照片,退出对话框,点开财经新闻。

  一条新闻标题醒目地冲进她眼睛里,毫无征兆地撞了一下她的神经。

  “来来贷疑似资金链断裂,P2P平台再现兑付危机”。

  宁檬耳朵里嗡的一声。

  她想起几天前和陆既明在地铁相遇时的对话。

  ——你车呢?

  ——车开够了,卖了。对了,过两天我可能要搬家了。

  宁檬从耳朵里听到了自己一下快过一下、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

  所以,他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缺钱到把车和房子都卖了吗?!

第九十八章 快点找到他

  陆既明垮了, 垮得如一夕之间大厦骤倾。

  在宁檬看到陆既明的P2P平台出现兑付危机的新闻后, 从那天开始,她就再没有看到过陆既明。

  此后她目睹了陆既明一手建立的既明资本如何轰然倾塌——

  人员散了, 公司空了,一**人来商讨债务未果后, 又一**叹气地铩羽而归。

  看着满室狼藉, 宁檬心如刀剜。这是她最初成长的地方, 曾经那么繁荣昌盛, 那么实力强劲, 如今却满目疮痍,一地破败。

  杨小扬是最后一个离开已经破败的既明资本。她站在满地的废文件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哭。终于收拾好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地问宁檬:“阿檬,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会这样!陆总明明说这个难关我们可以挺过去的, 只要他投的那两只定增股票的钱回来了, 就可以的!可是为什么那两只股票那么不争气啊?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里工作到退休养老的,我再也不用吃北漂的苦了, 可是怎么一下就变成这样了呢?我没办法相信啊阿檬!你走了,任总走了,人全都走了, 现在连公司都垮了,就留下我接着北漂, 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啊!”

  宁檬鼻头酸得呛人。她告诉杨小扬别难过, 实在没去处就来找她, 她会给她找份活干。

  公司垮了,员工们都很可怜,一下就这么失业了。可宁檬觉得现在更可怜的,是陆既明。他父亲病危,公司又垮了,这双重打击对他同时压下去,真不知道他扛不扛得住。

  别人是从北漂变回北漂,从零出发又回到零,不过是没输没赢,大不了重头再来。可陆既明却是从总裁跌成了穷光蛋,从一百跌到零、跌到负。在这样的落差里他跌没了所有,不知道还能不能挺得住。

  宁檬很担心一无所有从100的金字塔尖跌下来到0的塔底的陆既明,会不会想不开。

  她很想联系一下陆既明,看看他怎么样了,但无论她拨号等待了多么久,电话都无人接听。之后再打过去提示音干脆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而她发过去的信息也是同样的待遇,条条石沉大海般,杳无回音。

  宁檬对门的房子也已经易了主,易得悄无声息,让人无知无觉。等宁檬知道的时候,问来收拾房子的新主人,房子旧主去哪里了?得到的答案是他们也不清楚,他们只知道房主急需用钱,才把房子卖给了他们。

  宁檬最后给曾宇航打了通电话,终于从他那里听到了陆既明的消息。

  ※※※※※※

  宁檬和曾宇航约在了曾宇航住处附近的咖啡厅见了个面。

  这是曾宇航提出的,他说希望能把最近发生的事和宁檬聊一聊,因为他觉得宁檬遇事冷静,脑子活络,他希望宁檬能帮他想一想后面该怎么安置陆既明,该怎么让他振作起来。曾宇航告诉宁檬,陆既明现在正由他看着,目前应该还不会有什么事。不过老陆倒了,公司又垮了,这两件事对他造成的打击真的是巨大的。

  曾宇航按照时间线,把陆既明陡然败落的前因后果,从头讲给宁檬听。

  “你知道明明亲自下场替他爸在二级市场吸了2%的筹码吧?”曾宇航以这样一个问题开启了所有事情的序幕。

  宁檬点点头。陆既明和他说过这件事。

  “那你有没有想过,购买2%钦和股份对应的十位数资金,明明是从哪里搞来的?”

  宁檬的心晃荡荡地用力一坠。

  所以,最初是从这里开始,出现了问题吗?

  -

  曾宇航告诉宁檬,去年10月,陆既明下场开始吸筹。由于他是陆天行的儿子,一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就由曾宇航代他出面。至于吸筹的具体操作过程,陆既明都是安排好了的。

  “他当时说他会张罗一部分钱,以我的名义出,银行再配资一部分,凑到十位数的资金差不多是可以的。然后通过他联系好的机构发个资管计划,到二级市场去收2%的钦和股份。”曾宇航把当初陆既明吸筹的操作方法告诉给宁檬。

  “我问过他,就算去掉银行配资的部分,他要张罗的那部分钱也不是笔小数目,他能搞定吗。

  “他当时很有信心地跟我说,钱的问题放心交给他去运作,没问题的。

  “他当时明明说了句:虽然有点凶险,但他也是准备了后手的,应该没什么问题。目前就先这么着,后面咱们再走一步看一步。”

  曾宇航脸上浮现出满满的懊悔与自责:“我当时就应该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他要铤而走险的!我真是太大意了,听到他说有后招后就没再多问了!”(86)

  宁檬顾不上他的自责,抓住关键问题问:“所以他的钱,到底是怎么搞到的?”联想着陆既明垮台的源头,她的心重重一沉,她大胆地推测着,“他挪用了P2P的资金?!”

  曾宇航看着她,凝重的点点头。

  -

  曾宇航说:“宁檬你知道吗,去年10月明明的P2P平台募集了一笔资金,六个月期限,利率很高。他就是违规挪用了这笔钱,去做了资管计划的劣后!你说他平时那么守规矩的一个人,居然都敢这么干了,他是不是为了他爸豁出去了?”

  曾宇航还告诉宁檬,陆既明挪用那笔钱的时候,还有一个月,他的两个定增项目投资期就到了——这就是他所说的他的后招了。他本来是计划投资定增的钱连本带利收回后,再加上把从二级市场收购的2%钦和股份质押给银行得到的一笔质押款,这两笔钱就能把挪用P2P的资金窟窿堵上了。

  可他的后招出现了意外。那两只定增股股价突然大跌,他于是决定等等再退出。结果这一等又等坏了,还不如之前及时止损,能收回多少是多少的好。这一等,股价越等越跌,跌到他在这两只股上,血本无归不说,还欠上了银行的利息。

  那段时间,他既要操心他爸的事情,又要处理两只股票的事情。他熬掉了不少心血,他小时候那遇到重压时吃不下饭的毛病都犯了——他不管吃什么,吃了就吐。

  宁檬听到这里,心里酸得发苦。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陆既明的身体会一下子虚成了那个样子。

  曾宇航说:“后来我们和其他几个投资那两只定增股的机构通了气,知道原来是有人在故意砸盘,应该是一个叫Jason王的人和一家机构合伙搞的鬼!”

  宁檬听到Jason王这个名字后,心狠狠一跳,再重重一落。

  又是他。

  所以砸盘的事,一定也和何岳峦有关系了!

  宁檬握紧了拳,脊背发凉。

  他们太狠了!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居然可以这样不顾一切地赶尽杀绝。

  宁檬已经快速想明白了Jason王、何岳峦、以及彩凰资本老板靳海洋他们这么干的原因了——他们应该是在某次聚会上,一边喝着酒,一边谈笑风生,甚至每个人都软玉温香抱满怀地商量好了该怎么去砸那两只股,该怎样断掉陆既明后路,不让他有任何机会能帮他爹翻身或者出头。最好能趁着这机会顺便让陆既明一个跟头栽到死,这样斩草除根了,大家也都好放心了。

  他们那么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着,酒与笑中落下的却是一柄柄杀人不见血的刀。

  “等我查出来Jason王和那个机构老板是谁,老子一定提刀去砍死他们!”曾宇航咬牙切齿地发誓说。

  因为他这句话,宁檬把彩凰资本四个字吞进了肚子。

  她决定先不要说了,万一陆既明和曾宇航真的提刀去砍人,便宜的还是那些坏人。

  她岔开曾宇航的杀气,让他接着说,说后面P2P平台的事。

  曾宇航说:“后面就是,今年四月到了,P2P那边的资金该兑付本息了,可是明明一时拿不出那么多本金和利息。本来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他可以操作一下的,比如问别的机构借借钱贷贷款什么的。可是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把他来来贷兑付遇到困难的事加油添醋捅给了媒体,这可就真坏了菜了!银行机构哪里都不借钱给他了!最后他不得已,质押了钦和2%的股票,但那些钱是不够的;他就又卖了别墅,卖了你对面那套房子,卖了车,拿出来老陆的钱,又拖垮了既明资本,才填平了P2P那边的窟窿。可是那边是填上了,既明资本却垮了,他现在身无分文不说,还欠着银行和机构一屁股利息!”

  宁檬听到最后听懂了曾宇航的意思了。

  陆既明,倾家荡产,身无分文,无家可归。

  她忽然鼻子一酸,差点忍不住让奇怪的东西从眼睛里流出来。

  他怎么可以一下子变得这样惨。他是个坐在企业食堂座椅上都需要她为他铺好面巾纸的金贵人儿,他怎么可以这样惨。

  宁檬问曾宇航:“为什么不找人帮帮忙借点钱度过难关?为什么眼睁睁就拖垮了既明资本?”

  曾宇航满脸悲怆:“宁檬,记得吗,自打那次他怀疑别人吸,大闹一回,把大家闹得都被警察拉去验了尿且还有个哥们真的是阳性,从那时起,大家就都跟他绝交了。这一两年大家伙和他早就散了交情没了联系,到现在他出事,全都躲得远远的看热闹,没人愿意站出来帮忙。我和小恬恬倒是愿意出钱帮他,可我们的钱,是杯水车薪啊!”(77)

  所以陆既明,就这样一无所有了。既明资本,就这样垮了。

  宁檬仔细一想后,苦笑一下否定了自己的结论。

  不,现在的陆既明不是一无所有的,他还有一屁股的债。

  ※※※※※※

  宁檬和曾宇航聊完来龙去脉,两个人心情都很沉重。曾宇航对宁檬说:“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有时间的时候,能来开导开导明明,他现在的状态,真的让人很担心!现在可能也只有你的话,他还能听一听了!”

  宁檬苦笑摇头:“我哪有那么大能量,他连我电话都不接的。”

  曾宇航连忙解释:“他不是不接你电话,他是把他手机摔了,摔坏了,按不了接听键……他看见是你打的电话,想接听却干按接听键按不动,等你把电话挂断之后,他一躁狂就直接把手机摔成渣了……”

  宁檬:“……”怪不得后来她再打就提示关机了。

  这么悲怆的时刻,宁檬居然在无语中觉得有一丝好笑。

  宁檬说:“那我明天就去看看他吧。”

  曾宇航求之不得,直说好的。

  两个人就此告别,约定第二天上午十点,宁檬到曾宇航家拜访。

  晚上一整夜宁檬都睡得不太好,眼皮跳来跳去,不管她是揉是按都无法让神经末梢变得消停。

  第二天一早宁檬顶着黑眼圈去洗漱的时候,意外接到曾宇航的电话。

  她纳闷曾宇航怎么来电来得这么早,他们约好了十点见的,可现在才七点还不到。

  她接通电话。

  曾宇航急促的说话声加快了她眼皮跳动的频率。

  “宁檬,不好了!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医院来了通知,老陆停止呼吸了!我和明明赶到了医院,然后他现在,人不见了!!”

  宁檬脑子里伴随嗡的一声,很空白很无知觉地懵了。

  他垮了,他欠了一屁股债。这就够给他打击让他萎靡不振了。

  而现在,他的父亲,去世了。

  这将是压倒他脊背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再生无可恋的最后一根稻草!!

  宁檬觉得天旋地转,她从洗漱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血色已经褪尽。

  她抓着墙壁稳住自己,对曾宇航说:“快!快找到他!一定要快!晚一点他容易钻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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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有一点后怕

  宁檬和曾宇航许思恬三个人一起找了很多地方, 那些陆既明平时常去的地方, 可是都找不到陆既明的人。酒吧,餐馆, 健身房。这样翻着指头一数,宁檬才发现陆既明的活动圈子窄得可怜。他真是一个挑剔的人, 挑剔朋友人选, 挑剔活动场合, 更挑剔他自己。于是他看起来总是跟别人较劲, 其实他是在和他自己较劲。他内心该是一个多孤独的人。宁檬在寻人的一路上, 都洒下了自己为那人心酸的痕迹。

  可是每个洒下痕迹的地方都没有陆既明的身影。

  在每一次扑人希望落空后,不好的恐怖的念头便在三个人心里熊熊燃烧一次。而每一次不好的恐怖念头的叠加,就快把人逼向着急发疯的边缘。

  许思恬最先崩溃。在又找了一个陆既明常去的地方却不见他人影后, 她小声的啜泣起来,啜泣声因为内心的恐惧变得细碎和颤抖。她无意识地问着曾宇航:“怎么办?怎么办?他不会真想不开吧?怎么办!”

  曾宇航也着急, 想安慰许思恬告诉她别担心, 但这话眼下他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顺风顺水三十年的陆既明,此前所受过的最大挫折也不过是想留下他的小秘书在身边而没能留住, 除此之外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时候尝过没钱的滋味?

  他太顺了。这顺遂能泯灭人的抗压能力。现在当所有不顺一起向他砸来,当他扛不住这些不顺的压力, 他最倾向于去做的,就是用极端的方式去逃避。

  想到那可怕的逃避方式, 曾宇航急得用头撞树, 仿佛这样能把陆既明到底人在哪给撞出个结果来。

  这种时候, 宁檬反而镇定下来了。

  她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强行剥离出一个镇定理智的自己。又到了每个人都快要崩溃的时候,这个时候需要一个冷静的人,如果其他人都做不了这个人,那么她必须来做。

  宁檬稳住自己,也稳住曾宇航和许思恬:“先别慌,这时候慌反而坏事!”宁檬对曾宇航说,“你再好好想想,除了这些地方陆既明还经常去哪?”她顿了下,用这一下飞速运转着大脑,转出一个闪念后,她赶紧对曾宇航问,“比如有没有那种地方,是他小时候他父亲常常带他去的?”

  曾宇航迅速思考,瞳孔放大了一瞬后又急剧缩小,瞳仁闪过恍然大悟的光:“有有有!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个野湖,小时候明明他爸经常带他去钓鱼!”

  宁檬听到湖,心重重往下一坠:“那湖现在还有水吗?”

  曾宇航说:“一直有,哪干了它都没干过,况且前两天又下了场雨,现在那湖肯定水特足!”

  曾宇航一边说,宁檬的脸色一边白下去。他说完,看着宁檬已经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终于意识到宁檬问这个问题是基于怎样恐怖的推断。

  曾宇航大叫一声:“坏了!他别跳湖!”

  宁檬白着脸,声音都哑了:“快走、快走!快走!!”

  她一连说了三个快走,曾宇航许思恬在她的快走声里,汗毛都恐惧到竖了起来。

  三个人拔足冲向曾宇航的车。宁檬抢下驾驶位:“我来开车!快上车坐好,把位置告诉我!”

  她像危难之中能指引人走向光明那个人,当下她的号令一发,没人想要忤逆她,人人心甘情愿顺从。

  仿佛她就是那个最通往正确的与活路。

  宁檬一路把车开得像飞。只有记挂一个人的安危记挂到了极点,才能把车开到这样濒临翻倒又一定不翻的快与险。

  车子一直开到野湖边,宁檬把车刹住,三个人跳下车。四野无人,有草无树,于是湖面波荡荡袒|露在视线里,于是湖面上那个游向湖心后让自己向着湖心里下坠的人影也清清楚楚映现在每个人的视线里。

  宁檬从不知道自己能喊出那样的声音,那种偏离了她平时音频的,声带撕裂了一般的啸声,那种肝胆俱裂不过如此的一喊。

  “陆既明,你回来!”

  可是湖心那个人影非但不停,反而义无反顾向下一沉。

  三个人立刻拔腿都往湖边跑。

  曾宇航人高腿长,跑在头里。可是快到湖边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影跃到他前面去。

  那人影决然赴死般,一去不回头,叫谁都追不上,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水里。

  曾宇航愣住了,不自觉地停在了湖边。许思恬跑到他身边,也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那英勇赴死的气概可以逼停所有人的脚步,于是曾宇航和许思恬都停在了湖边,看宁檬用身体割开湖面,一路冲向湖心。

  曾宇航看着宁檬沉到水里。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金光洒向湖面。他用默数记录着湖面短暂的平静。

  六十个数字数过去了。一分钟,好像已经变成一个世纪的计量单位般漫长。

  当数到六十五时,湖面上如镜如屏的金光终于被撞碎了。

  宁檬架着陆既明,破水而出。

  金光万丈中,她拖着陆既明,破出水面,奋力□□。

  那一刻,曾宇航热泪盈眶。他仿佛看到心怀救赎的仙女,下到凡间来拯救受苦受难的失意人。

  ※※※※※※

  宁檬不顾一切地游,不顾一切地把陆既明拖到岸上。

  陆既明像死掉了一样。

  曾宇航急得慌了手脚,许思恬吓得直哭。

  只有宁檬冷静得可怕。她扭头,冲许思恬低吼:“哭什么?他想死没那么容易!”又冲曾宇航说,“叫救护车!”

  曾宇航连忙掏手机照做。

  宁檬不哭不叫,不难过也不慌张,就一直一直为陆既明做着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她不承认这个人已经被他自己杀死了,她不承认他这窝囊没出息的死法。她得把他叫回来,告诉他,有种你选个让人服气的死法!

  陆既明一直没反应,许思恬崩溃地惨哭,用她的哭声提前承认着陆既明已经死亡。曾宇航眼圈红透,额上的筋跳得无尽悲伤。

  宁檬不理他们,持续做着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汗水混着湖水,从她凌乱散落在额前的一绺绺头发上滴下来。她一下一下地做。只要她不停,他就没机会被宣判死亡!

  忽然陆既明的上半身震动了一下。一口水从他嘴巴里呛出来,伴随着咳嗽声。

  他活过来了。

  宁檬一下委顿下去,瘫坐在地上。虚脱像没顶的水,快要把她淹死。

  曾宇航和许思恬抱头哭。

  宁檬喘口气,从虚脱中回了神。她猛地起身,跪在陆既明面前,抬手揪住他领口,提起他的上半身,用前所未有的满腔恨意,哑着声问:“陆既明,你还是男人吗?啊?”

  她的声音凄厉极了,她的质问如刀如枪,不给懦弱的人一点逃跑的机会,“就这样你就活不了了?比你不幸的人多了,你有什么资格先死?害你的人还活得好好的,你又凭什么比他们先死?死你都敢,你就不敢先收拾了他们吗?!”

  她越说越气,声音都抬起来了:“你不是自诩守法的吗,不是法律监管越严你越开心吗?可你为什么这么糊涂,干违规的事情,挪用p2p资金?!”

  陆既明终于开了口应了一声。他的辩解听起来了无生趣。

  ——他是我爸爸。

  宁檬吼不下去了。

  她松开陆既明,让他躺回野草地上。

  她自己也再次委顿下去。

  还能怪他什么呢,他也是为了他爸爸。人都是缺什么就会渴望什么。他缺少父爱,于是就会格外渴望父爱。这种渴望到了长大以后渐渐变成一种在所不辞。他在所不辞地愿意替陆天行冲锋陷阵解决困境。因为他是他爸爸,他爱他的爸爸。

  宁檬觉得陆既明真的可怜。

  救护车嗡嗡哼哼地到了。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过来,合力把人抬去了救护车上。

  宁檬对曾宇航和许思恬说:“你们陪他一起去医院做做检查吧,看看他脑子进了多少水,别淹坏了。”

  曾宇航问她:“那你呢?”

  宁檬笑笑说:“我就不跟去了,你们俩人就够了。你把车给我留下吧,我回去换件衣服还得上班呢。”她身上的衣服湿透了,若隐若现的。

  她又恢复成了一如既往的镇定宁檬。曾宇航对她的处变不惊简直要佩服死了。

  他把车钥匙给宁檬留下,自己和许思恬上了救护车。

  野草地上没人了。

  宁檬蹲下来,抱住自己,头埋在膝盖上。她静静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许思恬跑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宁檬蹲在地上,无声无息,肩膀抖动。

  她喊了一声“宁檬”,说:“我把我的外套给你,你先披着,省得胸前走光……”

  她的声音消失在宁檬抬起头来的那一瞬。

  她呆住了。

  宁檬满脸全是泪。

  她眼睛里正有一颗一颗的泪往下滚。她哭得无声无息,甚至没有表情,所有哀伤和恐惧都盛在那双眼睛里,都溶在那些眼泪中。

  许思恬震在那,不能动也不敢说话了。原来这个一直镇定的女孩,她也是怕的,甚至她比谁都怕,怕陆既明死掉了。可她不在该做事的时候让自己崩溃。她藏着那些怕,只在没人的时候把它们发泄成眼泪。

  许思恬从没觉得一个人流泪能这样沉默,又这样震撼。

  宁檬抬头看着她,说:“我以为他要死了,有点后怕。”

  话音落甫,两道泪水滚过她面颊,滚到下颌一颗颗滴落。

  那一刻许思恬觉得自己看到了人间最动情的一种伤心。那种对濒临死亡濒临永别的后怕,直叫旁人看了都要跟着心碎。

  ※※※※※※

  被救活的陆既明躺在医院里,依然萎靡不振要死不活。

  他怎么都不肯说话,仿佛对自己被救活这件事非常心存怨恨。

  曾宇航求他好歹吱两声,他就很给面子地真的吱吱了两声。

  曾宇航被折磨得没脾气了,跑去跟宁檬诉苦:“你快去看看他吧,我们治不了他啊!”

  宁檬不想去医院看陆既明。她心里还憋着一股气没散,她怕自己现在去医院会直接抽陆既明大耳刮子。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子汉,为什么能把自己的命看得那么轻那么儿戏。

  宁檬问曾宇航:“梦姐呢?梦姐也劝不了他吗?”

  曾宇航摇摇头:“劝不了,况且梦姐她要回国外去了。”

  宁檬心一惊。那是他放在心尖上多少年的女神,在这关键时刻,她却要离开了。所以他才更加了无生趣了吧?

  宁檬说:“关键时期,她不能不走吗?”

  曾宇航眼珠转了转,眼底有抹贼兮兮的光一闪而过。他把梦姐的地址告诉给宁檬:“老铁,我们去说都不好使,因为我们跟梦姐压根也不太熟。但梦姐好像还挺念着你的好的,似乎你还请她吃过饭?要不,你去跟她聊聊?”

  他没说聊什么,宁檬于是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想让自己去跟梦姐聊聊看,能不能让她留下来,陪陆既明先度过这个难关。

  宁檬想了想,答应下来。

  第二天她去见了梦姐。从梦姐家出来她给曾宇航打电话,说想去医院看看陆既明。

  曾宇航在医院大门口等着宁檬,一见人到,他立刻凑上来,昨天眼底那抹贼兮兮的光又闪现了一下。

  “见到梦姐了?”曾宇航问。

  宁檬答:“见到了。”

  曾宇航:“都聊啥了?”

  宁檬摇头一叹:“劝不下她,怎么说她都还是要走。她说依她现在的状态,留下来反而是对陆既明的拖累,她让我们多帮帮他。”

  曾宇航听完愣了愣。

  “就这些?”

  宁檬点头:“对啊,就这些。”她看着曾宇航有点疑惑的表情,也跟着疑惑起来,问,“不然呢?我们还应该谈些什么?”

  曾宇航忙摇摇头,说没有没有,打头前带着路,把宁檬往病房里领。

  陆既明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眼睛空洞地看着窗外。他一点都不像他了。

  宁檬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陆既明的眼皮动了动。

  “你昨天为什么跳湖?”

  宁檬问得直白,曾宇航在一旁心惊肉跳地掐着一把汗。

  两天来一直扮演自闭角色的陆既明居然开了口。

  他看着窗外,说:“没想死,就想下水游一会。小时候他常带我去那。我想他了。”

  “没想死胳膊腿一动不动让自己往下沉?”宁檬一针见血地问。

  “……游着游着忽然觉得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宁檬皱起眉。

  “那你游着游着的时候,想没想过你沉下去,你爸的身后事交给谁去办?”她问完这个尖锐的问题抬手指指曾宇航和许思恬,“还有他们呢,这些关心你的人呢,他们不值得你留恋吗?”

  陆既明眼圈泛了红,喉结在他脖子上上下滚动。

  宁檬在心里松口气。有情绪就好。有情绪总比麻木叫人放心些。

  第二天大家来接陆既明出院。曾宇航说要把陆既明带去家里。陆既明要死不活地坐在病床上一动不肯动,也不说话。

  许思恬于是提议,不然就去她家好了。陆既明还是一点反应都没给。

  宁檬随口说了句,那要不你跟我走吧。

  陆既明居然垂着头点点头。

  曾宇航快跪了。

  他扶住墙,问宁檬:“你那有地方吗?毕竟……”

  宁檬笑一笑:“毕竟我也是租房子住,对吗?放心吧,有一对夫妻租户刚搬走,空下来一间房,那屋子比我住的都大,够他住的。”

  曾宇航犹犹豫豫地:“他能住得惯吗……”

  宁檬很直接:“都这个时候了,住不惯也得学着习惯了。”她看着陆既明耷拉着的脑瓜顶,对曾宇航说,“有时候条件太优越,人的承受能力就变得很差,遇到点事就容易崩溃。你看我这种草根就内心很强大,以前摊上那么难缠的老板,现在也茁壮地成长过来了。”

  陆既明闻声抬起头,瞪了宁檬一眼。

  曾宇航因为这一眼,决定把陆既明交给宁檬了。

  那是一个萎靡不振的人瞪得相对很有生气的一眼了。

  ※※※※※※

  宁檬和曾宇航帮着陆既明把他父亲的身后事办了。事情办好后,陆既明再次陷入哀伤和萎靡。

  宁檬把他堵在房间里掏心掏肺地询问过:“你也不能总这样吧?你难道不振作起来干点什么吗?”

  陆既明给予她的回复是没有回复。

  很快就是五一小长假,宁檬答应父母这个假期回家过的。可是她又不放心陆既明,想把他交给曾宇航看几天,曾宇航又和许思恬有其他事情得出趟门。

  最后宁檬一咬牙,决定干脆把陆既明一起带回家。

  反正她对陆既明的萎靡不振是没什么办法了。她想或许老宁能有办法治一治陆既明这受了挫折之后了无生趣的后遗症也说不定。

第一百章 戏精的老爸

  临近五一, 挑在小长假出游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宁檬开着抢票软件抢了一天一宿的票也没抢到个票渣——连商务座和站票这两个极端票都一张不剩。

  她抢票未果的悲怆倒是激发出了胡子拉碴的陆既明的说话欲。

  “你之前回家,买票都这么费事吗?”

  宁檬叹息一声:“是啊, 每次都是我放假别人也放假,迁徙的人群永远比火车飞机的座位多, 如果有哪次回家我能顺顺利利买到一程坐票那简直就是踩到狗便了。”

  陆既明沉默了好半晌, 才又出了声:“如果以前知道你回家一次这么费事, 我应该让你在家多休假几天的。”

  宁檬怔了怔。没想到他的沉默空档是在良心发现。从前她给他做秘书的时候, 每到假期最后一天他就开始用电话遥控她催她干活了。

  宁檬赶紧告诉陆既明, 用不着觉得她多不容易因此以前是在假期问题上亏欠了她。因为每一个来北京工作的外地人也都是这样过的,大家都在忍受压力,吞没委屈, 以实现梦想。她和他们一样,都是草根, 没有金钱与特权, 有的就是凭自己奋斗生活会变得美好的信念。她和他们每一个人所要付出和所要承受的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别的人更可怜, 也没有谁因此倍加值得心疼。也正因为如此,草根的她和他们,都更坚强。

  她说完这番话, 陆既明久久没有声音。但他有表情,有反应。他在思考, 或者说他在反思。

  他从小家里就不缺钱, 不缺钱的优越环境也给他的生活带来种种便利与特权享受, 他从不用承受草根大众所承受的那些辛劳苦痛,他的起点高高在上。可到头来,因为他从没有真正承受过什么苦难,于是当苦难真的来临,他一下就无法承受了。

  陆既明抱住了头。原来从前他比别人强,都是家庭条件的光环加身,当这些光环摘掉了,他竟不如任何一个他从前高高在上俯视着的草根。

  陆既明陷入一种自厌自弃的深度沮丧中。

  沮丧中的陆既明,别扭成性的毛病又犯了。

  宁檬做好饭让他吃,他偏躺着不吃。宁檬于是说不吃拉倒那你直接饿死吧,他却一下爬起来跟报复谁似的一口气扒光一碗饭。

  宁檬说天气很好你到楼下去走走吧,别总这么死气沉沉的。他就偏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偏偏把自己躺得死气沉沉的。而当宁檬说,那行,你最好躺死在床上,我这就下楼给你买寿衣去。他却立马能爬起来,跟在宁檬屁股后头亦步亦趋地下楼去放风。

  宁檬说,陆既明,你振作点,好吗。他当没听见。宁檬又说,陆既明,那你直接萎靡死好了!陆既明却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用一种痛苦隐忍和挣扎的眼神回馈宁檬。

  宁檬在半夜醒来喝水的时候忽然悟透了那眼神的含义。她发现她每次说到“死”字——饿死你吧,躺死你吧,萎靡死你吧,等等,陆既明就会看似别扭但实则开始执行她的提议。

  所以其实,他在怕死。

  他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承受力其实根本承受不了死亡,之前他只是因为难过到极点,一时冲动才选择了想死。

  等再活过来,他发现了他其实是没有去死的勇气的。他跑去跳湖自杀,那是他跟他自己闹了一个很大的误会。

  而当他有了这个发现,他更沮丧更消极也更自弃了。

  他现在是个连草根都不如的人,是个连赴死的勇气都没有的人。

  真可怕,他不敢死了,可自厌自弃的他也没有了什么好好活下去的动力和目标。

  宁檬想,得赶紧把他带回家去,让老宁好好教育教育他。

  有时候一个受过挫折的人,只能由另一个受过挫折的人来开导。只有都受过真正的挫折,才能真正对挫折感同身受。

  四月三十号,宁檬还是没有抢到票。曾宇航本着人道主义同情把自己的车强行借给了宁檬。

  “干脆,也别买票了,等你买着票得留着过明天五一了!你啊,带着明明,就直接开我的车回你家去!”

  宁檬也没太矫情,收下了车钥匙。

  反正油钱她会坚持自己出,不刷曾宇航的油卡,等车开回来她再去4S店做下保养。

  于是她就这样,开着曾宇航的车,载着个萎靡不振的别扭精,一路开回了家。

  到了家,宁檬对两眼放着精光盯着陆既明上下打量的老宁说:“来,大别扭,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京城著名小别扭,接下来的几天你们俩可以切磋切磋壳一壳,看谁能别扭过谁。”

  后来老宁把宁檬堵在她的新房间里,贼笑兮兮地问:“闺女,这是挂你电话那个吗?”

  宁檬赶紧澄清:“老爸,这人和我的关系你别往男女方面想,那么想就跑偏了。他就是我以前的老板,突然家逢巨变,一夕之间一无所有,那叫一个惨。他现在非常萎靡不振,老爸你帮我刺激刺激他,让他重新燃烧起斗志来!这事只有伟大的老爸你能做到!”

  老宁被高帽扣得开心,开心之余他不忘端一端伟大老爸的身架子。

  “嗯,这评价我收下了!虽然这小子胡子拉碴头发乱窜看着有点窝囊兮兮的,但丑男毕竟比挂电话男可靠一点,你的请求我会考虑一下的!”

  宁檬听到丑男两个字没说话,她怕开口会呛着。

  现在正低头坐在客厅沙发上那一位要是丑男的话,这世上真正的丑男怕得是鬼了。

  ※※※※※※

  晚上吃完饭,老宁同志正式开始大别扭与小别扭的过招环节。

  老宁把麻将桌支上了,一家三口拖着个要死不活的陆既明,哗啦哗啦地把牌搓了起来。

  搓了两圈,陆既明一点胜负欲都没有,打起牌来跟电脑托管没有任何分别,就比电脑托管会喘口气。

  两圈之后老宁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跟谁说话,就挺大声地在那说了句:“哼!将来我女儿要是嫁人,可不要嫁给一条咸鱼,打麻将都不走点儿心!”

  宁檬差点呛了,打圆场:“老爸你瞎说什么呢!”

  老宁满脸堆笑:“我没说什么啊,我就自言自语了一下我内心的择婿标准嘛!”

  ——这是内心吗……?

  宁檬扶额。

  老宁笑眯眯地扭头对陆既明说:“陆先生,该你打牌了哟!”

  陆既明犹豫了一下,把手里随便捏着的一张牌收了回来,又认真挑了一张重新打出去。

  牌落地时,他耷拉着眼皮看着牌面说:“我不是咸鱼。”

  宁檬又差点呛着了。

  老宁老奸巨猾地一挑眉。

  这一回合,大拧巴对战小拧巴,大拧巴赢。

  ※※※※※※

  打完麻将收拾收拾,大家就准备睡觉了。

  宁檬发现爸妈还真没骗她,新家里的房间是真的多,老宁那句“你往家一起领仨对象都住得下”倒真的没骗人。

  宁檬把陆既明安置在离共用卫生间最近的客房里,对他说:“这个厕所就留给你自己一个人用,我去我爸妈那屋上厕所。”

  陆既明在他临时专属的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时,看到宁檬和她爸妈一家三口都在主卧室里,主卧的房门大敞,从里面正传来老宁机关枪一样的抗拒之声:“不吃不吃就不吃!就不吃!谁有病?我才没病!”

  陆既明总觉得老宁这喷火龙一样没好气的语调特别熟悉,他使劲想了下,发现这熟悉感原来出自于他自己身上——他之前好像也这么心火旺盛地爱喷火来着。

  而那样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恍然间竟仿佛已隔了一个世纪。

  陆既明甩甩头,甩走他现在不想被之侵袭占满的沮丧感。他受那熟悉感的吸引,挪蹭着脚步向主卧靠近。

  他站在门口,看到宁妈妈被老宁“不吃不吃就不吃”气得直么要去够挂在衣柜旁的鸡毛掸子,被宁檬好歹给按下了。

  宁檬安抚住老妈:“妈,你歇着,让我来兑付这个大拧巴!”她转头对老宁呵呵一个冷笑,“老宁,这降压药你不吃是吧?切,不吃拉倒!不过你要是高血压犯病可别说我结婚的时候不让你参加我婚礼,我可怕你到时候一个激动血压窜飞了!”

  老宁也呵呵一声笑,笑得比宁檬还狡猾奸诈:“你可得了吧!闺女你当我看不出来你用激将法对付我?切,你这招也就对付对付你那拧巴道行浅的旧老板,想对付我?可赶紧拉倒吧!我告诉你你就把话反着说我也不上当!她妈,你赶紧把那些破药给我扔了!快扔快扔!谁好人吃药?我不吃!”

  站在门口的陆既明意识到宁爸爸刚刚提到了自己,也意识到了宁檬之前应该跟她爸爸提起过自己是一个多拧巴的人。他也随即想起宁檬之前跟他说漏嘴过,说她家里有个跟他同款的老爸。他当时以为她是在夸她爸爸帅,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她其实是在说她爸爸拧巴。他一下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按不住他,只有她能,原来她早有对付他们这类人的经验了。

  回忆到这,陆既明忽然有点想笑。这是继家里出事他自己又出事之后他第一次想笑。

  他觉得这个家里的烟火气真是温暖,爸爸,妈妈,孩子,三个人吵吵闹闹的却彼此连着骨头连着筋的亲密温馨。这是他一直渴望却没来得及拥有的,他陷在这温馨的烟火气里不想出来了。

  宁檬一扭头看到陆既明站在门口。他像个被家长弄丢的傻孩子似的站在那,可怜巴巴的,等着来个爸爸或者妈妈赶紧认领他似的。

  宁檬母爱泛滥,冲他一招手:“来来,你过来!”

  陆既明于是跟找到了妈妈的鸡仔子一样挪蹭进了屋。

  下一秒宁檬对他下达指示:“这老头说你道行浅,拧巴不过他,来,你发挥一下,让他知道你在北京要敢说自己第二拧巴就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陆既明被温馨的烟火气迷恋住了,他决定听烟火气的主人的话。

  他想着打麻将时宁爸爸扒了个桔子吃,吃着吃着有一瓣掉在了地上。宁檬连忙说别捡了别捡了都脏了,可宁爸爸还是捡起来跑出去冲了水吃掉了。回到麻将桌后他还不忘教育宁檬:“闺女啊你可得记住了,日子好了也不能浪费食物!你呀,是没赶上你爸我和你妈差点吃不上饭那时候,你要是赶上了,这瓣桔子就是掉厕所了你都愿意捡起来吃了!”

  想到这,陆既明问宁檬要过她的手机。宁檬有点疑惑地看着胡子拉碴头发滴水的陆既明打开扫码软件,对着她手里拿着的降压药一扫,滴的一声后,他“哦”了一声,又说了声“还真是”。

  宁爸爸催促宁妈妈赶紧把破药扔了。宁妈妈不理他,问陆既明:“孩子,你‘哦’完又‘还真是’的,是怎么个意思啊?”

  陆既明对宁妈妈说:“阿姨,我就是看着这药瓶上的外文觉得应该是进口的降压药,扫一下看看还真的是。这一瓶药倒也不太贵,一瓶一千多吧。”

  宁妈妈一时有点没领悟精神,光顾着惊讶:“哈?这还不贵?!檬檬,你给你爸买这么贵的降压药啊?”

  宁妈妈没懂,宁檬倒是一下就懂了。她和陆既明从前在饭桌上一起周旋过太多客户和老板,打配合的默契早就培养得炉火纯青。

  宁檬对宁妈妈说:“哎呀,妈,管它多少钱呢,这破药我爸不吃,赶紧听他的扔了扔了!”

  宁檬一边说一边冲宁妈妈打眼色。这回宁妈妈终于跟上节奏了:“哦哦,对对对!扔了扔了,必须扔了!我这就倒厕所去给它们都冲走!”

  宁妈妈抓起药瓶作势奔着主卧的卫生间去,宁爸爸嗷一嗓子从躺椅上蹿起来:“等会!站那!多少钱?!”再次得到千元以上的回复,老宁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哎呦你这个败家孩子,国产降压药那么多还能走医保报销,你说你干嘛非自费买这么贵的外国玩意儿哦!哎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它怎么就这么贵!老婆子赶紧把药给我拿回来,这么贵我不吃白不吃!”

  宁爸爸蹿到宁妈妈身边,一把抢下药瓶,赌气似的拧开盖子生吞了一颗。宁檬赶紧端杯水过去给噎得直瞪眼的老爸喝。

  宁爸爸喝完水拍着胸口顺气,顺差不多了中气十足地一吼:“告诉你们,你们别以为是你们赢了!我不是在吃药,我只是在吃钱!我没输!”

  宁檬和宁妈妈都敷衍地哄着说好好好你没输知道了知道了。

  陆既明看着他们,越看越觉得这家的烟火气,实在温暖人心。

  临睡前宁檬到陆既明房间门口道谢以及说晚安。

  她笑着说这一回合你这个小拧巴赢了。

  陆既明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也笑了。

  他一笑,宁檬又不笑了。她有点怔住了。她说,陆既明,天,你终于又能笑了。我居然能让你笑,我可真是功德无量。

  陆既明于是又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

  当晚他睡了个特别安稳的好觉,自从家里和他自己出事以来的第一个踏实觉。

  ※※※※※※

  第二天晚上四口人还是打麻将。这回陆既明一点都不咸鱼,他算牌算得很好,也用上了在*市时出差那次从宁檬那学的那些打麻将的套路,他和宁檬摸鼻子摸耳朵摸眉毛的打着暗语,互相配合无间,把宁爸爸赢得落花流水。

  宁爸爸打到最后差点气到掀桌:“女儿,白养!”他指着宁檬吼,吼完又转移目标冲着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的陆既明吼,“你这孩子我说你是不是傻啊?你第一次到我家来就把我赢这样你觉得好吗?你觉得你以后还有戏吗?本来人就不好看,脑子还这么木,哎哟气死我了!”

  陆既明被吼傻了,讷讷地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没有,不是,这是意外……我就是想让您知道我不是咸鱼!”

  宁爸爸一副不听不听我不听的样子起身就走了。

  陆既明低下头一副很消沉的样子回了房间。

  宁檬憋着笑。这俩人倒是能互相治一治。

  宁妈妈碰碰她胳膊:“别皮了,你爸把人孩子吓着了,你快过去说一声,你爸就是戏精发作,其实他是纸老虎,别怕他!”

  宁檬憋着笑,说:“我不去,要去让我爸去!”

  -

  宁檬跑到宁爸爸屋里,老宁刚刚果然就是戏精发作,这会他跟没事儿人似的正坐在躺椅里美滋滋地扒桔子吃。他一边吃一边招呼宁檬过去坐,给宁檬发了一瓣桔子说:“闺女,这小子不错,我喷他他都忍着,哈哈哈!修养不错不错,比那个不听你讲完话就挂你电话的强!”

  宁檬直翻白眼。挂电话这梗她爸看来是惦记着要叨咕个三五十年了,真是别人一丁点委屈都不能给她受,要不然她爹准记一辈子。

  宁爸爸吃完最后一瓣桔子,吧唧吧唧嘴,问:“来找我干嘛?”

  宁檬把陆既明遭逢的变故跟宁爸爸说了一遍。然后她说:“老爸,他打小就过好日子,没吃过苦,冷不丁受点挫折之后一下就站不起来了,特别萎靡不振,谁也拯救不了他。老爸,你最坚强伟大了,要不,你用你丰富的人生经历,帮我开导开导他?”

  老宁笑眯眯地打量着宁檬,老奸巨猾地打量了一阵后,他忽然说:“女儿,你这么帮他,你喜欢他!”

  宁檬坚定无比:“老爸,胡说什么呢,我最喜欢你!”

  老宁啪一拍巴掌:“成交!我帮你开导他去!”

  他从躺椅上站起来,抻着懒腰说:“哎呀,老爸刚才就是试探你一下,你刚刚要说你喜欢他而忘了你爸爸我,那我就过去帮你把他劝得更抑郁!哼!”

  宁檬:“……”

  她真是有个全天下最拧巴最戏精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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