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就是谷雨节气了。春光正盛、绿草如茵,在城市的公园林间或草地上,或许你曾见过这样一种奇特的鸟儿:头顶华冠、喙若细弯钩,飞时如花蝴蝶、鸣叫起来是“咕咕”声,它甚至连名字都与众不同——名为“戴胜”,又有一堆别称,如“山和尚”“咕咕翅”“鸡冠鸟”“臭姑鸹”“臭姑姑”等。看起来像是珍禽,但其实戴胜鸟是我们身边的一种常见小鸟。虽然人们对它的评价褒贬不一,但这恰好印证了戴胜就是这样一种特立独行的鸟儿。
与《山海经》里的西王母颇有渊源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戴胜,像是从先秦古籍《山海经》里飞出的鸟。倒不是说《山海经》里有戴胜鸟,而是《山海经》中数次提到的神话人物西王母出场时,或者是“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逢发戴胜”,或者是“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总之,少不了的“戴胜”俨然成了西王母的个人标志。而“戴胜”一词究其本意,其实是个动名词组,“戴”,做动词意思不用多说,“胜”又是何物?胜又名华胜(或花胜),和步摇、簪、钗一样,属于古代女性的一种华丽头饰。按照《释名·释首饰》的释义:“华胜,华,象草木之华也;胜,言人形容正等,一人著之则胜,蔽发前为饰也。”不论材质是金、银、玉抑或玛瑙,如花团锦簇一般修饰额前或戴于头上的都叫华胜。戴胜,就是戴了个华(花)胜。
所以戴胜的得名,源自古人的丰富想象力。戴胜鸟的头枕部长有棕栗色、黑白边的数十根长羽毛,平时收拢的状态就已经很像佩戴了美丽的头饰,而一旦遇到紧张、兴奋或求偶的情形时,毛冠则立即齐刷刷展开如扇,更像佩戴了极为华丽的头饰一般。正如《广韵》所云:“鵀(rén),戴胜鸟也,头上毛似胜”,宋代罗愿著述的《尔雅翼》里,则有更详细的解释:“戴鵀,似山鹊而尾短,青色,毛冠俱有文采,如戴花胜,故呼戴鵀,又称戴胜。”《清宫鸟谱》也说戴胜“头褐黄色,两翅黄白黑三色相间,尾根亦有白毛。顶有花羽十余,鸣则顶花开张,蒙茸如花胜然”。
这种大小如鸽子、头顶毛冠“蒙茸如花胜”的鸟,不仅外形独特,归属也很特别。戴胜(Upupa epops)隶属鸟纲犀鸟目戴胜科戴胜属鸟类——戴胜科中它是“独此一家、别无二店”的鸟种,如此单型科在鸟类分类学上极少见。虽然分类少见,分布倒是很常见,戴胜在地球上的栖息范围覆盖了非洲和亚欧大陆。在我国,长江以北地区它是夏候鸟,到了长江以南则为留鸟。所以南方常年可见戴胜,北方则是春天来临时能看到这个小精灵。从乡村的山野田园,到城市的公园街道,也许在下一个转角,你就能与这种美丽的鸟儿不期而遇。
如果能接近一些,仔细观察,你会发现戴胜除了标志性的羽冠,还有又细又长的喙,以至于有人会误把它当作啄木鸟(但其实戴胜与啄木鸟并不同属一目)。戴胜细长的喙从觅食进化而来,觅食对象是土壤中的虫子,最常见的如地下金针虫、蝼蛄、布甲、天牛幼虫等。昆虫大餐,占到戴胜食物构成的90%。大部分时候,戴胜在平地里走走停停,把细长的喙伸进土壤里,像在探测地球。低头觅食的戴胜已经很吸引目光,飞行中的戴胜更是让人目不转睛。戴胜的飞行并非直线形,而是一上一下的波浪形曲线,配上戴胜翅膀与尾部黑白相间的条纹,以及那圆弧形饱满的羽,飞翔中的戴胜就像是一只大号的花蝴蝶。羽冠在飞行时为了减少空气阻力会收起,但在降落的一霎那,又会如闪亮登场般重新打开,于是戴胜鸟在民间有“花蒲扇”的美名;又因为它棕色的外衣像是和尚服,鸟鸣声“咕咕”如念经,又得“山和尚”的称号。
谷雨节气有三候:“第一候萍始生;第二候鸣鸠拂其羽;第三候为戴胜降于桑。”“雨生百谷”,谷雨后天气回暖、降水量增多,最适合作物生长。作为北方的夏候鸟,在政治经济文化以北方为中心的农耕时代里,戴胜也成了“报春鸟”。唐代诗人贾岛的《题戴胜》一诗里赞它“能传上界春消息”,唐代诗人王建欣赏它“知天时”。又因为谷雨节气时,桑树林间常见戴胜穿梭或歇息,看到戴胜,人们即被提醒又到一年采桑养蚕时,戴胜因此再喜提“织鸟”的美称,正如明代陶宗仪《题王若水戴胜 其一》诗吟:“桑树柔条叶已空,晚来独立语东风。织纴自是闺房事,喜得频催早献功。”
不仅有助农事,戴胜还是鸟类中的忠贞爱人,也能尽职尽责地照顾好后代,因此又给人美满祥和的印象。国画偏爱戴胜的题材,戴胜的顾盼生姿也都留于历代名家的笔墨中,比较有名的是宋徽宗赵佶的花鸟画《戴胜图》,以及元代赵孟頫的《幽篁戴胜图》。2000年时我国发行的戴胜鸟金银纪念币,正面是万里长城巍峨雄壮,背面是一只戴胜踏玉兰花枝回望,寓意“千年伊始,戴胜如意”。
古埃及人壁画上的美德鸟
如果戴胜在中国的历史要从《山海经》的西王母说起,那么它的西方形象最早可以回溯到古埃及的一幅壁画上。古埃及人与鸟的缘分不浅——尼罗河三角洲湿地,地处欧陆候鸟迁徙航线的重要休憩站,就像是高速路上的大型服务区,每年有成千上万迁徙的欧陆候鸟到此停留。敏感的古埃及人自然不会忽视如此壮观的景象,也不会错过这样丰厚的自然资源。大量的图文、壁画、文物古迹里,都留下了他们与鸟类一起生活的印记,戴胜也是其中一员。按照《博物志》里的说法,古埃及人眼里的戴胜有孝顺的美德,长大后的幼鸟“会照顾其年迈的父母,张开翅膀给予它们温暖,在辛苦的换毛期帮助它们脱去旧羽毛,向它们生病的眼睛吹气,在上面敷一些有助恢复的草药。”因此在古埃及,人们把戴胜视为神圣的象征,将其绘于坟墓和寺庙的墙上。来自公元前1900年古埃及中王国时期,柯南姆赫泰普三世墓中的壁画——《相思树上的鸟》,从左到右,第一个被展现的鸟类形象就是戴胜。
和东方人一样,古希腊人也注意到戴胜鸟独特的毛冠和喙。戴胜鸟的拉丁语名“upupa”的本意,是用来形容戴胜鸟头顶的羽扇,而它细长的喙,则出现在古希腊戏剧大师阿里斯托芬的笔下,充满喜剧效果。剧本根据古希腊神话改编:阿提刻国王潘狄翁的两个女儿普罗克涅和菲洛墨拉,在被迫嫁给凶残的色雷斯国王忒柔斯以后,惨遭其虐待,走投无路中两姐妹向神祈祷,天神把他们三人都变成了鸟:普罗克涅变成夜莺,菲洛墨拉变成燕子,忒柔斯则变成戴胜鸟。头上立着毛羽而身上的毛却脱落了的忒柔斯,被主人公欧厄尔庇得斯一顿嘲笑。
相比古希腊人对戴胜的戏谑,古波斯人对戴胜更多了份欣赏。12世纪古波斯诗集《群鸟的会议》中的戴胜,为智慧之鸟、百鸟的领袖,曾带领群鸟去寻找国王西莫格。《古兰经》里的戴胜也有着重要角色:戴胜是工程师,在旷野中为苏莱曼寻找水源;戴胜是信使,苏莱曼为白丽盖斯及其百姓修书一封,交给戴胜鸟投递。戴胜鸟把信衔在嘴里,来到赛伯邑人的国家,飞进白丽盖斯的密室,把信从她眼前的一扇窗户中投了进去,给后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也因此归顺了苏莱曼。而要说世界上最热爱戴胜鸟的国家,大概非以色列莫属。2008年,以色列国民通过投票选出了以色列的国鸟——戴胜。入围的鸟类“选手”需要满足三个标准:一是能代表以色列的民族性格;二是必须为以色列国土的“永久居民”;三是必须要在犹太文献中有记载。性格上,戴胜鸟留给以色列人的印象,是它兢兢业业、繁育后代的尽责精神;此外,戴胜鸟还是古代传说中所罗门的信徒,曾用羽翼为其遮阴,也因此获赠头上的那顶羽冠。所以戴胜的当选毫不意外。翌年,以色列还发行了庆祝独立的金银纪念币,戴胜的形象被刻于纪念币上。
与孟德斯鸠、伏尔泰和卢梭齐名的法国启蒙时代四巨人之一——布丰,倾注40年完成了36卷博物学巨著《博物志》。其中他笔下的戴胜突然“画风”一转,讨论起餐桌的话题:“埃及的戴胜鸟以及其他很多鸟类,会根据尼罗河水的涨退来安排自己的行程,永远跟随着河水进退。当河水退潮的时候,一片河滩渐渐裸露出来,河滩上的淤泥在阳光的加热下很快就会爬满数不清的各式昆虫,所以经过此地的戴胜鸟肉质特别肥美……这就使人不由得觉得城市里的戴胜鸟很恶心,甚至想象它们的肉有难闻的气味。还有另外一种戴胜鸟介于这两者之间,它们定居在人类的花园中,能在地里找到充足的毛虫和蠕虫养活自己。人们一致认为,戴胜鸟生活中就不是很爱干净,它的肉唯一的缺点就是闻起来有股颇浓的麝香味。”除了可能会食用戴胜,东西方对这种鸟的外形和内在,基本都保持了一致的认同。
“臭姑姑”独特的生存之道
然而就像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戴胜从人类那里获得的评价也是毁誉参半。《三国志·魏志·管宁传》里的戴胜鸟,在某种情景下是凶兆:“正始元年,戴鵀之鸟,巢臶(张臶)门阴。臶告门人曰:‘夫戴鵀阳鸟,而巢门阴,此凶祥也。’乃援琴歌咏,作诗二篇,旬日而卒。”无独有偶,因为戴胜常低头啄食地面,有时这个“地面”涉及战场或坟场,因此欧洲一些地区曾把它看作是会带来死亡的鸟,18世纪著名的自然科学家彼得·西莫·巴尔拉斯还曾在人的胸廓骨骸中发现戴胜的巢,更加深了人们对于戴胜鸟的这种印象。
如果将戴胜跟灾祸相连是一种主观臆断,那么关于“臭咕咕(臭姑姑)”叫法可以说是一点儿也不冤枉它。看起来雍容华贵的戴胜鸟,就像是那种盛装打扮出门、家里却从不收拾的人:在营巢方面,戴胜从不讲究,天然的树洞或者其他鸟的弃巢,对它们来说都是可以拎包入住的家。戴胜的巢谈不上舒适,简单的杂草和树枝足矣,起居状态比较凌乱,而一旦产卵,那么巢穴就可以用邋遢甚至“灾难”来形容了。产卵期间的戴胜和之后的新生鸟,吃喝拉撒都在巢里,巢穴中层层垒到溢出的排泄物似乎对戴胜鸟不构成任何困扰——它们从不收拾。更“雪上加霜”的是,繁殖期的雌鸟尾羽下的腺体会膨胀,排出大量气味难闻的褐色挥发油。戴胜会用它的喙,将这些油涂抹在羽毛和刚下的鸟蛋上。出生后的雏鸟也有样学样,尽情地用粪便和腺体油给居所“加点料”,在受到威胁的时候,小戴胜还会朝敌人的方向喷射粪便,以求自保。
凡此种种,使得繁殖期间的戴胜鸟巢与戴胜鸟臭出天际,一阵风就可以把恶臭带到远处,让人掩鼻绕道而行。凡是看过戴胜鸟巢穴、遭受过臭味“攻击”的人,对戴胜的好感会大大下降,无法理解看起来如此美好的鸟儿怎会如此的“邋遢”。因为戴胜鸟叫声“咕咕”,所以民间给它起外号叫“臭咕咕”或是谐音“臭姑姑”。
但或许臭到没有邻居的状态,正是戴胜鸟想要的?用恶臭这样的“生化武器”给自己的幼鸟划定了安全范围,拒不速之客于这个范围之外,是戴胜鸟在自然演化中习得的生存手段。而微生物学家在进一步观察戴胜后发现,原来我们小瞧了“臭咕咕”——它们可是自然界的用菌高手。戴胜雌鸟排出的挥发油可以帮助其羽毛和鸟蛋的外壳防水,更重要的是,戴胜鸟的粪便和分泌液中,有一种起保护屏障功效的粪肠球菌(Enterococcus faecalis)。对于身处自然界的动物来说,它们时刻暴露在微生物的吞噬下,戴胜的鸟蛋也是如此。看上去光滑的蛋壳在显微镜下能看到许多小孔,一旦细菌通过孔隙进入,就会感染蛋卵,这就是为什么戴胜鸟要孜孜不倦地给巢穴和自己抹油。被戴胜“妈妈”用挥发油涂抹过的鸟蛋,筑起了一道天然屏障——这就像我们采购的鸡蛋,一旦清洗就要放入冰箱注意保存,否则容易腐坏变质一样,因为清洗鸡蛋时会洗去蛋壳表面的天然保护膜,也给了细菌乘虚而入的机会。而戴胜“妈妈”所做的,正是为了保护蛋卵不被感染,顺利孵化出幼鸟。至于气味有没有熏到别人,戴胜不在乎。
总之,无论是美轮美奂的“报春鸟”、提醒耕织的“织鸟”,还是臭气熏天的“臭咕咕”,戴胜鸟的生活都是自由自在。或许这种外表和行为都不一般的鸟,正是因其特立独行的繁衍方式,才扩大了其家族在地球上的生存空间,让自己成为了一种常见的鸟儿,也让我们可以更多地目睹其身影,去了解和尊重它。
文林撷趣
古诗词里的戴胜
翱翔天宇、穿梭林间,倏忽之间从眼前划过的掠影——鸟儿总是能给人类带来无限灵感,戴胜也不例外。戴胜鸟的春天映在古代文人墨客的眼底,留下关于它的美好诗词,今人读之,仍兴致盎然。
从诗词中,我们可以看出戴胜的“报春鸟”名号绝不是浪得虚名。唐代诗人王健的《戴胜词》写道:“戴胜谁与尔为名,木中作窠墙上鸣。声声催我急种谷,人家向田不归宿。紫冠采采褐羽斑,衔得蜻蜓飞过屋。可怜白鹭满绿池,不如戴胜知天时。”即使白鹭绿满池的意象再美,也不如“报春鸟”戴胜对时节的敏锐感悟,毕竟“知天时”才是“接地气”。类似意境的诗句还有明代诗人文彭的《四月》:“我爱江南小满天,鲥鱼初上带冰鲜。一声戴胜蚕眠后,插遍新秧绿满田。”以及宋代文人司马光的《归田诗》:“桑柘绿无际,田间戴胜飞。清醪迎社熟,鸣雉向春肥。”
除了知时节,戴胜鸟的“形”与“声”也引得诗人思绪万千。其中最知名的莫过于唐代诗人贾岛的《题戴胜》:“星点花冠道士衣,紫阳宫女化身飞。能传上界春消息,若到蓬山莫放归。”诗人观其形,也会听其声,如五代李中所作的《村行》中写道:“阳乌景暖林桑密,独立闲听戴胜啼。”最有趣的是,因为戴胜戴冠披锦,样子实在太雍容华贵,竟然给了织者压力,如明代诗人李东阳的《戴胜》:“园中少妇把桑归,掩袖低眉半落晖。羞见山禽头似锦,茧丝缲尽不成衣。”